第282章 前塵往事(一)

   是啊,現在的齊景灝怎麼可能再去相信德妃,相信一個害死他生身母親的女人?德妃頹喪地坐在地上,那牢房的地面又濕又冷,她手拄在地面上甚至摸得到地面上的青苔。

   楊千予漠然地望著她說道:“德妃,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您跟齊景灝到了該散的時候了。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想必您是了解齊景灝的,您一定清楚,齊景灝不會放過你,他現在將您關在這裡,為的不過是留著您的性命再好好折磨罷了。若您想清楚了,就不會再為他保守這個秘密,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現在是您說出來的唯一機會。”

   德妃猶豫再三,終於還是開了口:“當年……納蘭貴妃正得寵的時候,也是如你這般,縱然是天上的星星,皇上也願意去為她摘下。納蘭家那時候,樹大根深,權傾朝野,皇上一方面忌憚著納蘭家的勢力,一方面又放不下納蘭若這個女人。納蘭若跟她姐姐不一樣,她膽子很小,她明白自己已經招了太多的人嫉恨,她一直是很小心,很謹慎,處處給他人留有余地。

   不過,聖上的寵愛,已經足夠令她萬劫不復。在這後宮之中,寵愛太少女人活不下去的,就好像齊景灝的母親,那個宮女;而寵愛太盛,也依舊是無法生存,就好比納蘭若。”

   德妃的眼中出現了迷茫的神色,楊千予明白,她一定是陷在回憶裡了。當年那個在後宮之中勉力求存的德妃,站在長長的宮牆下面,爬山虎爬上秋千架,彩蝶飛舞,柳絮穿梭。那滿身珠翠傾盡榮華的貴妃納蘭若坐著步輦,從皇上的養心殿一路回宮,德妃在路上見了她,都要恭恭敬敬地候在道邊上來給她行禮。

   那樣的盛寵,是她所奢望的。德妃看著那人如花似玉的面容,垂下眼簾,而手攏在袖中,緊緊絞著那方絲帕。

   德妃的雙眼迷離,喃喃說道:“那一日,皇上喝醉了酒,在星月閣裡頭枕在納蘭若的膝頭上,開口許諾,說若是納蘭若生下男孩兒,便冊立納蘭若的孩子為太子。那時候皇後的天兒已經一歲半了,皇上這番話被皇後聽見,她心裡萬分的嫉恨,可她又能怎麼辦?同為納蘭家的女兒,皇上愛的是她妹妹,她既慶幸又絕望,慶幸的是,無論皇上立誰為太子,這太子總算是出在納蘭家,而絕望的是,她雖名為皇後,卻已經有名無實。”

   楊千予吃了一驚,追問道:“難不成……能夠把齊景灝推下皇位的僅僅是這先皇的一句酒醉之言麼?”

   德妃笑了笑說道:“本宮記不太真切了,不過皇上似乎並非只有一句空言,而是留下了一道聖旨的。當初皇上酒醉說了那番話,雖然說者無心,但聽者卻有意。納蘭若是個膽子小的,她嚇壞了,因為她當時已經懷有身孕,這上上下下因著她得寵,都不敢把她有孕的事情泄露出去,是以沒人知道,但她身邊有個很得她信任的嬤嬤,是納蘭家出來的家生子,她是知道貴妃有孕的事情的。皇上在說了那番話之後,這個嬤嬤趁著皇上酒醉不清醒,硬是使了些手段,叫皇上寫下旨意,只要納蘭若生下兒子就冊立為太子,繼承大統。”

   楊千予驚訝萬分,沒想到當初竟然還有這般事情!這聖旨一旦找到,齊景灝的皇位豈不就岌岌可危了?可德妃卻慘然一笑,說道:“那嬤嬤自以為是為了主子立了一件大功,可沒想到,正是這聖旨和皇上酒醉的一句無心之語,害了納蘭貴妃啊!納蘭若本就是在風口浪尖上,後宮和前朝多少雙眼睛盯著呢!她懷孕的事兒,能瞞得了多久?她根本就瞞不過這上上下下的探子,皇上的那番言語也一樣瞞不過!沒多久,她自己就嚇壞了,她想叫嬤嬤燒了那聖旨,嬤嬤拿出去燒,沒想到卻撞見了皇後。”

   德妃大聲笑道:“哈哈哈皇後當時看到那旨意,立刻就將那嬤嬤狠狠地打了幾十大板,燒了那聖旨!從那之後,納蘭若就病了,後來她生下一個不足月的兒子,那兒子從小就瘦弱,長到三四歲的時候,納蘭若就已經是病得只剩下一把骨頭!”

   楊千予連忙追問:“是皇後?是皇後殺了納蘭若?”

   當年的事情仿佛一下子清晰起來,一個得寵的貴妃,一個受到冷落的皇後,皇後內心的嫉妒和怨恨,一下子就被那酒後留下的一道聖旨給點燃了。姐姐忌憚著妹妹,也忌憚著妹妹肚子裡的孩子,她要給自己的兒子掃清道路,所以容不得一切可以威脅道他將來的人,哪怕是她的親妹妹。

   可德妃卻搖了搖頭說道:“當年,貴妃之死一案,所有人都以為是皇後下的手。可納蘭容雖然嫉妒妹妹,怨恨妹妹,但遠沒有謀害妹妹的膽量。她跟納蘭若,是納蘭家族的兩枚棋子,無論哪一個得勢,納蘭家都穩賺不賠。納蘭容要害納蘭若,納蘭家主不會允許,沒有納蘭家的支持,納蘭容便沒有加害納蘭若的途徑。”

   楊千予迷惑起來,她想不出若不是皇後,還有誰會去害納蘭若。難不成是德妃?楊千予將懷疑的視線投過去,試探的問:“難不成,是你?”

   德妃笑了笑,也不去計較,反問道:“我為何要去害貴妃?我那時候已經得到了三皇子,有了自己的孩子不假,但上有皇後和他的兒子齊景天,我為何要去冒著抄家滅族的風險加害納蘭若,給皇後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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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千予徹底迷惑了,既然不是皇後,也不是德妃,那會是誰?當初殺害貴妃娘娘的真凶,究竟是什麼人?貴妃突然暴病而亡,齊景杭深陷劇毒,這一切看似有始,實則無終。

   楊千予問道:“那到底是誰害死了貴妃娘娘?”

   德妃卻搖搖頭說道:“這個本宮也不知道,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皇後絕對是出手了的,但她所做的事遠遠不至於讓納蘭若死,頂多也就是給她添了點麻煩。所以當初貴妃突然暴亡,皇後一下子變成眾矢之的,她才會怎麼樣也撇不清,卻又極力地否認。若當真是皇後害了貴妃,皇上也不會將五皇子交給皇後來撫養。”

   楊千予離開天牢後,心裡越發的迷惑了,既然貴妃並不是皇後所害,那還有誰會對納蘭貴妃下手呢?納蘭貴妃與齊景杭究竟是擋了誰的路,才讓他們遭此橫禍?

   不過首要的是要搞清楚那所謂的聖旨,究竟還在不在。德妃說它已經被皇後燒了,但納蘭祥既然知道此事,說明這聖旨說不定還幸存著,也許就在星月閣的那個老嬤嬤手裡,那個葛嬤嬤,一定就是從前貴妃身邊的那個家生子。

   楊千予打定主意,一定要去見一見那個葛嬤嬤,問一問當初聖旨的事情。楊千予有一種直覺,她覺得那個葛嬤嬤很有可能知道些什麼,當初的那些謎團,說不定她就可以解開。

   “娘娘,您怎麼在這兒啊!”微藍拿著披肩走來,她嗔怪地說道:“奴婢找不見你,心裡別提有多急了。”

   “方才發生了很多事兒。”楊千予道。

   “奴婢聽說了,好像是太後下毒,想要害娘娘,反倒是連累了無辜的欣貴人。”微藍將披肩給楊千予披上,嘟囔著說道:“這欣貴人也當真是個倒霉的,當真是什麼事都被她趕上了。”

   楊千予點頭道:“這欣貴人也算是為本宮擋了一災,你從庫房裡撿兩件貴重物什給欣貴人送過去,就說是我感激她,叫她務必收下。”

   “是,娘娘。”

   楊千予又道:“當年宮裡頭的太妃,現在都住在哪兒呢?”

   “琉璃閣。”微藍說道:“昔日八公主的母妃淑太妃與二公主的母妃靜太妃等人都在哪兒。”

   楊千予想多聽一聽其他人對當年那事兒的說法,是以想見那些太妃,她說道:“最近出了這麼多事兒,這宮裡頭本宮能夠說說話的人當真是越來越少了,也就只有淑太妃能夠與本宮聊上一二。”

   “娘娘是想要到琉璃閣去麼?奴婢這就去通傳。”

   楊千予點點頭。

   這琉璃閣是先帝的妃嬪們居住的宮殿,裡面的宮女大多是年紀比較大的,看起來頗有幾分凶悍。楊千予與微藍走入院子,那些宮女也毫不避諱地盯著她們看。再發現來人是皇上寵愛正盛的貴妃娘娘後,她們的目光也沒有多做收斂。

   微藍皺著眉頭,不悅地擺手叫來其中一個宮女,問道:“淑太妃在哪間屋子?”

   那宮女看了看微藍,又看了看楊千予,也不行禮,只隨意地說道:“隨我來吧。”

   微藍剛想發作,卻被楊千予攔住。

   這裡面的宮人,陪伴著太妃們,日子既枯燥也無趣。皇宮裡頭的宮女到了年紀大多會被放出宮去婚配,可這裡面的宮女卻只能慢慢地苦熬,直到她們成了嬤嬤,在宮裡頭老去。這般失了希望的日子,難免會讓她們變成這般模樣。

   昔日的淑妃此時正坐在窗邊讀著一本舊書,那書頁已經皺了,顯然是翻閱過了很多遍。她的面容依稀能看出當年的影子,眉眼也很像八公主。

   那宮人通稟道:“淑太妃,貴妃娘娘來看你了。”

   淑太妃愣了一下,抬起頭來,正對上楊千予的眼。她笑了笑,放下書冊,站起身來。

   “千予,當真是許久未見了。”

   “淑妃娘娘,您可還好麼?您過得怎麼樣?”楊千予有些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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