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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 疾風族人
慕清嬈笑了笑,起身走向小亭邊,看著邊上的一處荷花池,不緊不慢道:“這一次和幻姬的一戰,讓我明白了許多,也懂得了許多。我原本以為自己求道之心十分之堅定,也並非一個蠢鈍之人,可是真正到了關鍵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根本毫無招架之力。因為從一開始,我的目光就看著蒼虞的師尊們,看著你,甚至是看著周圍一切可以求助的人。我以為的堅強,其實並不堅強,我以為的決心,其實還不夠堅定。
可是,也是在幻姬消失的那一刻,我忽然想到,我的確是不願意總是依靠誰,但是,我也更不想被誰利用,被蒙在鼓裡。”
慕清嬈轉過身看著煦原君,他的目光有些微涼,一字一頓,也十分的敲打人心:“我自問,和你結識以來,也算是真心相交。可是你,大概從一開始,就打著什麼主意。只是我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自然是猜不到你這樣的心思究竟是個什麼玲瓏模樣。不過我這裡,有另外一個問題,想要問問你。”
煦原君的目光沉靜下來。他不發一言,似乎是在等著慕清嬈繼續發話。
慕清嬈輕步走到煦原君身側,微微側過頭,目光大致能瞧見他肩膀上繡著和衣袍同色的麒麟紋,她朱唇輕啟,卻字字攻心:“倘若這一次,我沒能像個人一般努力的找尋生路,我……是不是就該死?”說到這裡,她輕笑了一下,又道:“又或者說,是不是你的這一個試驗,也算是失敗了?”
倏地,煦原君轉過頭望向她,眼中盡是驚詫的目光。
慕清嬈看著前面並沒有什麼實物的方向,淡淡道:“我曾經還奇怪,為什麼中途有好幾次,在我有危難的時候,鳴琴劍會出現,而蒼虞那邊卻毫無動靜。
按照常理來說,鳴琴劍是蒼繆用來攝取神力照拂蒼虞的神物,別說短暫的離開浮屠塔,只怕是懸在那裡抖一下身子,蒼繆都該知道。
可是當時鳴琴在我手上,蒼繆卻完全沒有發現。這不是很奇怪嗎?”
慕清嬈垂下眼看著自己握拳的一雙手,那纖長的手指分明已經因為握拳而骨節泛白,可是那聲調卻是從來沒有變過的沉冷。
“煦原君。這前前後後,你做了這麼多事情,我是不是應該對你說一聲,辛苦了?”
慕清嬈轉過身,從側面看著煦原君帶著面具的半張臉:“從蒼虞弟子下山助大縉軍隊打敗北方入侵敵軍開始,你是不是就開始了新一輪的布局和甄選!?
噬靈魔是你故意放出來的,魔靈其實是你注入了魔力催化的,我們初入蒼虞的那天,前來搗亂的霧魔是你派的。因為你派了人前來自擾搗亂,導致魔族進攻蒼虞的時候引起山勢震動,讓山上的屍鬼蘇醒……所以……”慕清嬈的目光動了動:“屍鬼……也是你助了一臂之力,讓它下山殘害無辜村民的,是不是?”
煦原君依舊沒有說一句話。
慕清嬈卻有些不想再說下去。
可是不可以。有些話,必須說的清清楚楚。
慕清嬈:“從我們第一天見面的時候,你就已經開始布一場局。而我,榮幸也很不幸,成為了被你選中的又一人選,是不是?”
慕清嬈露出幾分笑容。只是這個個笑容,有些嘲諷。
“四十年前的蒼虞弟子袁進,三十七年前的蘇雅,二十五年前的紹旋,十三年前的曼寧之,七年前的趙忠……五年前的於心……這些人讓我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由始至終,我的那句玩笑話,竟是我唯一說對的事情——我並不是第一個。”
煦原君的目光從方才的震驚意外到此刻的深沉冷漠,分明是有情緒的變化,可是大概是因為那張面具的緣故,使得他的情緒縱然有千般變化,可是稍有些不留神,也是不大能看得出來的。
也許,想要成大事的人,就是不能喜怒皆形於色。
煦原君轉過身,邁開步緩緩走到慕清嬈苗面前。
兩人隔著一臂的距離,煦原君緩緩開口:“這些……都是你的猜測。”
慕清嬈唇角翹了翹。方才緊握的拳頭,卻在煦原君說出這句話開始,漸漸地松開。她望向這個男人的眼中,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漸漸地崩塌。
慕清嬈:“如果我說,是鳴琴告訴我的呢?”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鳴琴是一把紫氣化作的天地間最特殊的劍。它並沒有真正的形體,那把出現在浮屠塔中的劍形,其實才是禁錮著它的封印。
真正會讓蒼繆受到驚動的,並非那把鳴琴劍從浮屠塔中消失。而是那把鳴琴劍掙脫了封印。所以,當初她偷偷挪用鳴琴,只要這個封印還在,就和浮屠塔一脈相連,依舊可以庇護浮屠塔,真正驚動到蒼繆的,一是盜取鳴琴劍毀壞浮屠塔的那一日,另外,就是這之前她想到辦法斷了鳴琴劍,破了封印殺掉幻姬的這一次。
原本寧靜安逸的荷花亭中,竟然多出了幾分冷冷的肅殺之氣。兩人相對而立,皆是冷靜沉著。一個不緊不慢的揭穿,另一個四平八穩的聽取。唯有那偶爾蹙起的眉頭,能夠泄露幾分情緒。
慕清嬈:“鳴琴有靈性,這句話是你說的。所以,若是真的為它解開封印,以自身靈體成為它永久的寄宿,他的靈識中存在的一切都會被主人得知……這一點……”她定定的看著煦原君:“你不知道嗎?”
煦原君的目光又暗了幾分,他本沒有過多的解釋,可是聽到這裡,他的喉頭微微一動,聲音第一次略顯不自然的說道:“所以……你就將整件事情融會貫通了?”
慕清嬈默了一默,聲音聽起來略微有些飄渺:“七七八八,雖然不夠完整,但是要想清楚這件事情,並不難。”她的目光一直直直的看著煦原君,好像從他的一舉一動中,能看出什麼和那些事實相違背的東西。
然而,要讓她失望了。連她自己都說,她尚且涉世未深,可眼前的這個男人,是魔君。
慕清嬈上前一步,定定的看著他:“你知我不願永遠弱小的心情,更知我一心強大的意念。但是你大概不會明白,我對隱瞞,和背叛的深惡痛絕。我知道,若是沒有你,我也許根本沒辦法成為鳴琴的主人。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沒有你,就不會有後面的一切事情。村民依然可以過著自己的日子,蘇小姐和李公子還有他們的孩子更不會平白的遭受到屍鬼的襲擊,有了後面的一系列悲劇!”
慕清嬈:“煦原君,今日我能在這裡見到你,是不是代表,我已經通過了你的種種考驗?”
他的種種考驗。前面是有人相助,後面的幻姬是要靠著自己的努力。他從一開始就在布局,在找尋,他想找尋一個能駕馭鳴琴的人,為他……
慕清嬈最終沒有繼續將他的目的說出來。
因為煦原君終於發話了。
他淡淡道:“神族一日未滅,魔族永無安寧。天地初開,萬物本就同一,神族憑什麼高人一等。魔族又為何要低人一等?你難道不是從小就在武陽侯府敵人一等活出來的嗎?你告訴我,你願意低人一等嗎?你覺得那樣的滋味好受嗎?到了最後,你還不是要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不用依賴旁人?”
慕清嬈冷笑一聲:“那現在呢?你是要讓我成為忠於魔族的殺手,許我一個待到魔族稱霸,我便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承諾,還是現在將我殺了,讓我和鳴琴的盟約到此為止,而後你成為它的新主人?”
煦原君笑了笑:“若我真的要把你怎麼樣,也不會在夢中和你見面。”
慕清嬈:“如果你現在不殺我拿走鳴琴,我想,以後我們也沒有什麼見面的必要。”
煦原君看著慕清嬈,眼中終於多了一絲疑惑:“你覺得我錯了?”
想要讓族人強大,不再低人一等。這個想法其實並沒有多可惡。實在是即便魔族沒有動作,神族也會一舉將其殲滅。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並不是想像的那麼簡單。也並不是我不這樣做,就請你也別這樣做。否則,在侯府的那麼多年,不會因為她一直禮讓三分,最後還是落得李氏上吊自盡撇下自己的結果。
是因為,那種時時刻刻被逼迫的感覺,真的會讓人窒息。
唯有奮起反抗,才有一線生機,自以為的和平相處,其實是坐以待斃。
可是,反抗是一回事,利用和欺騙,有是另外一回事。
慕清嬈愛冷笑著看煦原君:“我很感激你幫我,可是你對我的幫助,跟你要討回去的報答,是建立在背叛和欺騙之上。我只是你手裡的一顆棋子,總有一日會失去價值。如果你覺得你為了魔族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正當的防衛,那麼我現在也清清楚楚的告訴你,和你保持距離,劃清界限,是我對自己的正當防衛!”
“如果有一日,你要來取我的性命來完成你的大業,除非我技不如人死在你手裡,否則,我絕不會再和你有任何瓜葛!”
說完這句話的那一瞬間,慕清嬈的身體忽然變得輕盈透明。等到余音落下的那一刻,她的人已經從這個夢境中消失了。
睜開眼的那一刻,慕清嬈發現周圍的人都看著自己。
顏蘇松了一口氣一般,頂著一張好看的臉湊了上來:“主人你怎麼了!?我看你的表情好像很難過似的!?做噩夢了嗎?”
慕清嬈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周圍的七個弟子和蒼繆,雲月在她醒過來的那一刻已經冷哼著收回目光。而其他幾個不太熟悉的師兄則是衣服睡眼惺忪的樣子,也就雲清、雲衡還有蒼繆,一直沉默的看著她,蹙著眉頭,似乎是在想她方才夢到了什麼。
慕清嬈抬手揉了揉眼:“沒有,大概是這幾日經歷的太多,也消耗了很多的精力,連做的夢都有些光怪陸離……”
她這樣一說,表情都變得輕松起來,其他人看了看,放下心來,去做自己的事情。
此時的天已經有些亮了。他們一行人還要繼續趕路。慕清嬈就著不遠處的元江水熟悉了一把,起身轉過身的時候,就見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身後的蒼繆。
慕清嬈微微一點頭:“聖尊。”
蒼繆緩緩的走過來,在她面前站定,一張舉世無雙的俊朗容顏上,沒有一絲溫暖的表情,他淡淡道:“做了個什麼夢?仿佛整個人都陷進去了一般。”
慕清嬈淡淡笑了笑;“也不大清楚了。總是這樣,做個什麼夢,醒來就忘得差不多。唯一記得的,大概就是在夢中的感覺。悲歡離合,竟然也都感覺得清清楚楚。”
大概是因為“悲歡離合”四個字,蒼繆皺眉,語氣中竟然帶上了幾分試探的味道:“想你娘了?”
慕清嬈愣了愣,抬眼看著蒼繆,很快又恢復過來,垂下眼沉默片刻,道:“偶爾,也是會想起來的。”
蒼繆沒有說話,而是讓開一步,轉為和她並肩同行:“為師只是來提醒你一件事情,也是想看看你究竟有沒有把為師的話放在心上。”
慕清嬈這一次反應的很快,可是她心裡也有一個很重的疑惑。她說:“師父的教誨,弟子一直銘記於心。修道一途上,切記心魔勞神,否則終將被其吞噬,遭到一個不得善終的下場。”
蒼繆聽著這一連串仿佛是背書的話,覺得它可能有點過於流暢,不免露出幾分笑容,語氣依舊是那樣寡淡:“你倒是背的順溜。”
慕清嬈一個飄眼神,就看到了蒼繆那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容。
極少的,能在蒼繆說話的時候看到多的笑容來豐富話語。
慕清嬈忽然覺得談話的氛圍好像都變得輕松了些,她跟著點點頭:“當然,否則怎麼叫做銘記於心!?”
蒼繆點點頭:“記得就好。”
他頓了頓,忽然看了她一眼,加了一句:“往後若是怕自己入睡之後落入什麼夢境,可默念著清心咒入睡,有助於你安心凝神,專注睡眠。”
慕清嬈多看了蒼繆一眼,點點頭:“是。”
慕清嬈一直沒有問蒼繆,為什麼要收她做徒弟。其實這個問題,就算是她不問,心裡也並非完全不明白。只是這一路走下去還有很長的一條路,所以她不問,這份師徒情誼尚且可以繼續維持下去。
因為七大弟子和蒼繆一起上路,所以一路上,大家都輕松了不少。雲衡經過了最緊張的餓一段時間,又將注意力放在了絕地靈狐上頭。面對這樣的天下至寶,若是遇上了還不想著如何收服,總是心癢難當的。他總是圍著絕地靈狐轉悠,亦或是撥弄撥弄他的皮毛,又或是研究研究他的九條尾巴,弄得顏蘇整日整日躲在慕清嬈身後,用尾巴蒙著自己。慕清嬈大概也看書,顏蘇越是想躲,雲衡就越是要逗他。
雲衡:“阿嬈,我又不是要將它紅燒了吃掉,你便借我研究研究……嘿嘿,研究研究。”
慕清嬈看他一眼,並不言語。倒是雲清這個大師兄,總是會在這個時候站出來彰顯一下大師兄的風采,制止道:“雲衡,這一路尚且路途遙遠,你莫要在這裡打擾阿嬈。這一路妖魔叢生,你還是小心些!”
雲衡哼哼兩聲,沒有再說話。
過了元江又往前走了好一陣子,一直朝著西面。這邊雲清正在向雲衡訓話,蒼繆忽然停了下來。和他一同停下的,還有慕清嬈。
蒼繆:“站住。”
眾弟子都愣住了,皆是望向蒼繆。唯有慕清嬈不著痕跡的打量著周圍的景色,而比起蒼繆,顏蘇自然是更信慕清嬈,一雙眼珠子就盯著她,一聲不吭的觀察著她的動靜。
慕清嬈自然是感覺到了這裡的不同尋常。
倒不是妖氣魔氣。就是給人一種……十分不舒服十分壓抑的感覺。
雲月看著蒼繆這樣的異常,忍不住道:“聖尊,是不是有什麼異常!?”
這裡沒有妖精魔族出沒,應當不會有什麼問題才對。
蒼繆搖搖頭:“這裡有點不對勁,都當心一些。”
話一出口,所有人都警惕起來,張望著四周往前走。
這一路的確是險阻重重,誰都沒想到,才剛剛過了元江,就有了現在的異常。當真是半點馬虎都不能有。
幾個人開始警惕起來,慢慢地走到一起。
就在這時候,從四面八方忽然衝出來一大群手拿長矛弓箭,身穿皮革的男人。
他們面目猙獰,遠遠一看極其可怕,可是等到他們走進了,才發現那些可怕的容貌其實是用顏色畫上去的痕跡。這些人出來的極快,瞬間就將十個人團團圍住,手中的長矛弓箭也粉粉的指向了這些人。
為首的一個人脖子上戴著一串牙白項鏈,手中的長矛更是竟是的像一把權杖。他冷冷的看著他們,聲音低沉而冷漠:“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雲衡笑了,走了幾步出來:“喂,你這話問的還真是可笑,我們自東方而來,自然是從元江渡河而來,你們又是誰?”
“渡河而來?”為首的那個人明顯的面露懷疑,那一瞬間,慕清嬈只覺得周圍的這些殺氣更加濃重了。果不其然,下一刻那個男人已經將手中的長矛指向他們:“胡言亂語!元江的江面早已經封印了幾十年!這幾十年來,東西兩岸早已隔絕!我看,你們就是那個妖女派來的妖精!你們休想踏入此地半步!”
“妖女?他說的是不是幻姬!?”顏蘇在慕清嬈的耳朵邊嘀咕了一句。慕清嬈伸出食指抵在唇間,示意他噤聲莫要喧嘩,似乎是怕他不信,還笑著嚇唬他:“你看這些人多凶,一看就是茹毛飲血殺人如麻,若是他們發現你,也認得你,一定將你煮了吃。”
顏蘇果然面露懼色,搖身一變變作了小狐狸的樣子,嗞溜一下就蹦到慕清嬈的懷裡縮著了。慕清嬈哭笑不得,抱著顏蘇,輕輕地撫摸著他這個小狐狸身子的腦袋。
雲月見她這般,不免道:“現在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在這裡逗狐狸?”
慕清嬈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笑道:“這裡有師父,還有我們什麼事情,難道我跟著師姐一樣愁眉苦臉新生懼怕胃然不敢上前,就能避的過這些人嗎?”
雲月:“你!”
雲清打斷他們:“都少說一句,現在不是拌嘴的時候。”
對,現在的確不是拌嘴的時候,這些人凶神惡煞的,好像就是因為他們是從元江的方向過來就要把他們碎屍萬段一樣。
雲清是大師兄,這個時候他自然是代替師尊上前通話。
雲清:“諸位,請不要誤會。吾等乃是位於蒼虞山的蒼虞城中的道人,今下山乃是為了去到位於西邊的萬流城。還請各位行個方便,放吾等通行,吾等並無惡意,更不會為各位帶來什麼麻煩!”
為首的男人聽到這番話,絲毫沒有動容。他大手一揮:“你們死心吧!這條路行不通!我不管你們要到哪裡去,全都給我滾!”
雲清:“這位兄台……”
老二雲路見雲清吃癟,免不得上前來繼續好言相勸:“閣下應當是這個族落之主,然我們真的是為了繼續西行。請通融!”
依舊沒用。
這些人死守在這裡,並不放行。
雲月終於忍不住了:“師兄!你們還和他們廢話干什麼!?師父和聖尊都說了,趕往萬流城是重中之重,不應當有任何耽誤的!”她盛氣凌人的望向前面那群人,朗聲道:“我等只為求一條路通行,你們何必這般百般刁難!?若是再這樣蠻不講理,休怪我們自己闖出一條路來!”
“雲月!”一個辰辰的聲音打斷了雲月的話。
雲月看了蒼繆一眼,不敢再說話,乖乖的退到了一邊。
為首的那個男人冷笑了一下:“這裡,你們是走不通的。如果硬闖,真正死路一條的,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