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四回:曾經舊事今分明

   二十五年的相隔,如今父子二人真正相對,卻沒有想像中的歡喜!

   倆人都愣愣地看著柔妃。

   方少雲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娘娘,臣是青羊城方家的庶子,怎麼會是皇上的兒子?娘娘您弄錯了吧?”說他是皇上的兒子,還不如說拓跋珪是皇上的兒子更讓人信服。

   自己從小就生長在方家,而且還是不太受寵的那個。

   他的記憶裡,母親因為生他的時候意外死亡,所以父親對他不是很喜歡——他能感覺到父親和祖父都對他很疏離,表面看起來很尊敬他的樣子,但那不是他要的。

   他要的親近,始終沒有。

   父親對他很嚴格,祖父更加嚴格。

   小時候他背書,因為頑皮沒有背好,父親罰他跪在庭院裡,不許任何人進來看他。

   後來他去跟祖父告狀,意圖尋求寵愛,結果又被訓責了一番。那些深長的大道理他已經不記得了,但他記得那時的委屈,記得那時心底的冷。

   真正對他好的人是嫁進方家的大嫂,那個性明媚爽快的女子,不扭捏做作,對方家所有人一視同仁,對他更是憐惜。

   他記得自己愛喝茶,四處收羅好茶葉,父親知道了罵他是“玩物喪志”,祖父則大搖其頭,說他不該沉溺於小道,應該胸懷大志。

   他不懂,自己只是甘於淡泊喜歡喝茶彈琴而已,怎麼就成了玩物喪志,怎麼就應該胸懷大志?

   他只是個庶子不是嗎?為什麼要搞的一副他要肩挑天下的架勢?

   他郁悶,委屈,不解……但沒人為他解釋,只有大嫂來勸慰他,說長輩們其實是為了他好,希望他將來能做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他六歲的時候,有人來方家帶他走,說要訓練他。

   他從沒有離開過家,對外界未知的害怕,讓他抵抗著不肯走,他哭鬧著向父親祖父乞求,結果被他們狠心地推到了門外。

Advertising

   那時候他恨死了他們,咬了牙真的跟人走了。在後來的訓練中他受過多少苦,他自己都不記得了,他只記得自己一邊無聲地哭著一邊給自己上藥的情景。

   那時候他依然是恨。

   這恨支撐著他努力,最終成功。他回到方家,以為方家會對自己另眼相看,可結果比起小時候更加冷漠。

   他形成了單人獨處的性格,方家也很痛快地給他劃撥了一座宅院,只有他一人獨住。

   再後來是某一天祖父喝醉了,來看他時說了他不明白的兩句話,祖父說他跟方家所有人不同,他生來就是要承擔更多的苦痛的,不然對不起那個把他托付給方家的人。

   方少雲一直以為,那個托付自己的人指的是因為生產而亡的母親。

   現在……他好像有些明白了,但又不敢去相信。

   比起方少雲,慶雲皇帝更加不敢相信。

   不敢,是因為這個年輕人就是在他的手裡被訓練著長大的。這個年輕人吃的每一分苦,受的每一寸傷,都是他的意思,甚至說是傑作。

   當年暗夜的人四處選拔可用的人才,這個孩子被帶到他的面前,他只是冷冷地看著,冷冷地布置了訓練任務,沒有問過對方一點的想法,更沒有動過一點的憐惜之心,哪怕是看見對方一身是傷,哭著躲在角落裡自己給自己上藥。

   那時他還很嫌棄地對負責訓練的人說,這個孩子這麼愛哭,怕是沒什麼大出息,如果扛不住訓練就扔出去算了!

   負責的人說孩子還小,需要慢慢來。他冷冰冰地說這世上沒有太多的時間給人慢慢來,如果這個孩子只能慢慢來,那麼不如就丟棄——“朕需要的是刀鋒一樣的戰士,不是只會哭泣的廢物!”他這麼說。

   後來,柔妃再一次將這個孩子領到了自己的面前,告訴他,這個正在長大的孩子將是暗夜的下一任領導人。

   他當時很挑剔地將對方為難了一番,很不客氣地打擊了對方一番,所幸對方都扛下來了,最後成了他的臂膀和戰士,還是衝在前鋒的戰士。

   他沒有顧慮過半點對方的生死,他認為自己是皇上,而對方是他手裡的刀,必須為自己服務,哪怕是死。

Advertising

   所以他派對方單身獨行去邊境送劍給拓跋珪,他讓對方去敵國探聽情報,遭到追殺傷痕累累險些沒命……他卻沒有疼惜過半點。

   在他的心裡,拓跋珪才是他最看重的人,也是他堅定地認為是自己骨血的人,他對其細心呵護百般關懷,生怕拓跋珪受到半點傷害。

   而方少雲在他心裡,不過就是個暗夜接班人,是個必須遵照自己旨意辦事的臣子而已。

   所以他也問柔妃:“你是不是弄錯了?他怎麼可能是朕的孩子?”

   柔妃依舊堅定地點頭,告訴這兩個都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的人:“沒有錯。當年是姐姐接應蕭太師的,也是她從蕭太師那裡接過皇子,並交給早就找來的方家撫養。

   臣妾已經請得方家兩位家長前來,此時就在宮外候旨,如果皇上不信,可以召方家的老太爺方旭和大家長方正清來詢問。”

   “宣!”

   晴好領命,疾步匆匆前去領人。

   不一會,方家兩位家長到來,正是方旭和他的兒子方正清。

   “草民參見皇上、娘娘,皇上萬歲萬萬歲!娘娘萬福萬安!”

   兩人磕了頭,隨即又看向一旁的方少雲,老淚縱橫:“草民給皇子請安了。今日皇上父子相認,骨肉終得團聚,草民一家總算是不辜負蕭太師所托了!”

   “噗通!”方少雲先軟了腳,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方家父子兩人既然敢這麼說,那麼必定是真的了。

   慶雲皇帝猶不死心:“你們方家真的沒有撒謊?或者是暗藏私心?”

   方旭向天舉手:“草民以方家上下三十五口性命做保,若有欺君,願死無葬身之地!”

   柔妃搖頭:“皇上,姐姐是按照蕭太師的意思辦的,而這方家也是蕭太師找來的。方家受過蕭太師的恩情,所以干冒危險,不惜變賣家產離開老家搬到青羊城居住,就是為了皇子。

   皇上,您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您不能不信蕭太師。從皇子出現在這個世間時,蕭太師就在為皇子做著最周密的部署。

   甚至為了迷惑敵人,蕭太師和老定國公以及姐姐商量好,故意讓姐姐下嫁拓跋府,用自己的孩子來吸引住敵人的視線,以保全皇子能安全長大。”

   一件件陳年舊事,被柔妃緩緩道來,其中的秘密,都在她的溫柔眉眼裡被剖析清楚。

   “當初宮裡的孩子都容易早夭,太師就心生懷疑,只是一時查不出是誰。後來皇上您毒發昏倒,太醫們也只是查出您早在幼年時就已經被人暗算,但卻無法驅毒。可若是毒不驅除,皇上您性命難保。

   所以定國公和蕭太師打聽到江湖中有個號稱‘金針在手閻王逃走’的杏林高人金針度,於是姐姐出去尋找,費盡心力才將此人找到。

   為求得此人來,定國公和蕭太師輪番去他住處,甚至跪拜再三。好在那金針度也不是浪得虛名之人,果然就將皇上您的毒給驅除干淨。

   也就是在驅毒期間,皇上因為毒素未清,誤將定國公找來伺候您的一民女臨幸了,然後就有了皇子。

   蕭太師說宮裡黑手沒查出來之前,皇子之母不能出現在人前,更不能讓人知道有皇子的存在,所以就決定姐姐嫁給拓跋英,攪亂敵人的視線。暗地裡,蕭太師秘密尋找到方家,為皇子將來做准備。

   原本皇子的事情都是由定國公蕭太師和姐姐三人負責的,誰知定國公和姐姐先後被人害死。蕭太師在定國公中毒時就覺得,如果他還留在朝廷不走,下一個死的就是自己。

   他怕自己萬一也遭了毒手,將來皇子無人教導,無法與皇上相認,所以在臨行前將此事秘密告知臣妾知道,並要臣妾繼續堅持下去。

   而後,太師失蹤,姐姐遭人暗算死亡,這世間除了方家兩位家長,就只剩下臣妾一人知道皇子的事情了。”

   方家父子被領下去後,柔妃向慶雲皇帝跪下:“皇上幾次想要知道皇子的事情,臣妾都不肯相告,實在是因為蕭太師曾再三告誡臣妾,說是在沒有揪出後宮裡的黑手前千萬不能說,一定要保證皇子的安全。皇上,臣妾並非故意欺瞞,實在是不能。還請皇上恕罪。”

   慶雲皇帝看看柔妃,再看看異常出色的方少雲,想起為了保住自己這一點血脈,定國公的死,流雲袖薛慰娘的犧牲,以及年紀輕輕正是大好年華卻遠走他鄉,最後埋骨異域的蕭太師……

   還有眼前這個為了他們父子,一直守在他身邊,無怨無悔的女人,以及那個同樣為了他們父子,被敵人當做靶子頻頻遇險的拓跋珪……

   慶雲皇帝眼眶泛紅,他搖搖頭,彎腰下去扶起柔妃:“愛妃何罪之有?為了朕父子,你們犧牲太多……朕,感激涕零。”

   他忽然向著柔妃拱手彎腰下拜:“昔日故人如今只剩愛妃一人,朕無法表達感激之情,只有向愛妃一拜以表朕之謝意了。”

   柔妃嚇的慌忙扶住他:“皇上萬萬不可!保護皇子本就是臣妾的責任,是為大魏江山社稷所謀。何況臣妾也並沒做什麼,都是按照太師定國公他們的辦法來行事的,若要謝,皇上也當是謝他們,臣妾當不得這謝。”

   “不,愛妃當得。”慶雲皇帝深深地望著柔妃,滿心滿眼的愧疚和感激。然後他轉身:“今日是朕重獲天倫的大日子,傳令下去,立刻召文武百官上殿,朕有旨意。”

   他看著柔妃和方少雲:“朕今日要宣布大事,愛妃和皇兒都隨朕上殿去。”

   柔妃急忙領旨,方少雲渾渾噩噩地跟著領了旨意,慶雲皇帝大步往金殿而去。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