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有朋遠來(上)

   “唉!看來這仗今天是打不下去了。”賀蘭凝霜微微嘆息了一聲,“哈赤,鳴金收兵。”

   蕭承雖然不甘,但也知道繼續進攻已經不是一個明智的舉動了,恨恨道:“就這樣吧!老子早晚要給這縮頭烏龜好看!”

   當即,兩國達成共識,將猛攻南門的守軍後撤三裡休整,賀蘭凝霜和蕭承親自領軍斷後。

   大軍將撤未撤之際,忽有一西琦探馬自不遠處如飛而至,落地後,卻見蕭未在賀蘭凝霜身旁,欲言又止。

   賀蘭凝霜皺眉道:“蕭將軍不是外人,有什麼話直說!”

   “是!女王,有個書生自稱是李無憂麾下謀士,想與陛下你議和。”

   “本王沒空,將他拖下去殺砍了!”賀蘭凝霜瞥了蕭承一眼,果斷道。

   “是!不過那人似乎早料到陛下您會這樣說,他說希望你在殺他之前,能看一下他送的禮物,不然陛下一定會抱憾終身。”探子猶豫道。

   “哦?”賀蘭凝霜眉頭又是一皺,“呈上來!”

   卻是一只古舊的茶杯。

   賀蘭凝霜愣了半晌,忽地大笑:“這人還真是好膽色!好個李無憂,門下竟然有如此人才!你可千萬別死,因為本王對你的興趣可真是越來越濃了!”

   蕭承眼神中閃過一絲厲芒。

   尚未進入客廳,動人的琴聲,已伴隨著鶯聲燕語傳了出來,讓剛剛轉過一道回廊隔了廳外一丈之遙的夜夢書,也可以邊輕輕地扣指,邊很愉快地想像廳內的環肥燕瘦和輕歌曼舞,臉上更是不禁露出了那種不雅的微笑。

   馬大刀見此暗暗松了口氣,這小鬼既然已經算是個男人,那一切就好辦多了。果然,他立時聽到夜夢書用那種男人特有的笑聲問道:“小子曾聽人說,雅州有三雅,雅魚、雅雨和雅女。大王,裡面的那些彈琴歌舞的女子,難道都是本地的雅女麼?”

   “夜兄弟果然淵博!”馬大刀也神情曖昧地笑道,“嘿嘿,他們都是本地最有名的才女佳人,本王聽說你來了,連夜找人將他們請來助興的!夜兄弟,我們這就進去吧!讓美女等太久未免有失風度!”

   “荒唐!”不想夜夢書整張臉陡然一沉,厲聲大喝道,“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此乃亡國之兆啊!大王,我無憂軍二十萬兒郎,潼關三十萬救國大軍,還有斷州、黃州六十萬大軍此刻都在為國拋頭顱,灑熱血,在下此來也是有國事與您相商,大王卻要我沉醉於溫柔鄉,是要陷我夜夢書於不忠不義,陷大楚於亡國滅族之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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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聲喝也不甚大,但廳內人人聽得清楚,鼓樂齊止,喧嘩之聲立絕,剛剛還是人聲鼎沸的鬧市,立刻變得鴉雀無聲。

   “夜將軍此言差矣!”忽聽廳中一人朗聲接道,“禮樂是交際應酬所必需,此刻你我兩國交戰,將軍遠來是客,我王略備樂乃是禮數,又何傷大雅?”話音未落,一名三十歲左右的白面文士,輕搖羽扇微笑著自大廳中緩緩步出。

   “哪裡來的畜生在此放屁?”夜夢書捂著鼻子,皺眉道。

   “你……”那人氣急,手中折扇亂抖,馬大刀忙解圍道:“這位是雅州名士張儀先生!”

   夜夢書看了張儀一眼,露出一個敬仰多時的神情,陪笑道:“哎呀!原來這位就是三歲即能吟詩作對的雅州大才子張先生,久仰,久仰!幸會,幸會……但不知張先生雙親是否健在?”

   “哼!家父母身體康健,定能長命百歲,不勞將軍掛懷!”張儀見他態度改變,立時趾高氣揚起來。

   “豈有此理!”夜夢書陡然冷喝,“你父母既然健在,你怎說如此無父無母的話來?馬大王領軍起義,為的是清除奸黨,保家衛國,實是我大楚柱石,因為誤會而與朝廷友軍略有摩擦乃是必然之事,閣下卻說成是‘兩國交戰’,眼中可還有天子?你父母祖輩世受皇恩,吃的是我大楚的糧,喝的是我大楚的水,你現在卻說出如此目無君父的話,眼裡哪裡還有父母?你不是放屁又是作甚?”轉頭對馬大刀道,“大王若允許此等人列席今夜宴席,請先斬夜某!”

   “這個……”馬大刀見這小子一副正氣凜然模樣,暗罵聲滑頭,略一沉吟,笑道:“夜將軍言之有理,是張先生失言了。張先生,你向夜將軍陪個不是吧!”

   張儀狠狠瞪了夜夢書一眼,拂袖而去,後者卻懶得甩他,自顧自嘆道:“連說聲道歉都不會,大王,你手下人難道都是這麼沒有禮貌的嗎?”

   “那個……和將軍你一樣,這有本事的人,脾氣難免大些,還請將軍多多包涵!”馬大刀尷尬道。

   這話暗自捧了夜夢書一把,別人如此給面子,他自也不好再發作,臉色頓時緩和,微笑贊嘆道:“嘖嘖,大王果然是氣度寬宏,連這樣的人也能容他!”

   馬大刀暗自罵了聲娘,微笑敷衍了兩句,當即叫人撤了歌舞,笑道:“不說這些掃興的話,夜將軍,咱們進去再談吧!”

   進至門口,一名侍衛恭敬地阻住了夜夢書的去路:“夜將軍,請先將配刀交予我們保管!”

   馬大刀假意斥道:“馬進,休得無禮!夜將軍乃是代表欽差大臣李無憂元帥的貴客,也就是代表朝廷,我馬府進門解劍的規矩怎可也用在他身上?”

   這話本是要夜夢書知難而退,乖乖就範,哪知這家伙老實不客氣道:“恩恩,有理,有理……看什麼看?這是你們大王說的話,你不滿揍他去!”說時再不看他一眼,大搖大擺晃進廳去。馬大刀作繭自縛,苦笑一下,跟進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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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廳中***輝煌,佳肴美酒陳列,左右分坐了四五十名文武,見夜夢書竟然真的跨著刀闖了進來,都是面面相覷,一時呆住。

   夜夢書表面一副嬉皮笑臉,渾不將諸人放在眼裡的欠揍模樣,暗暗卻是叫苦不迭:“娘西皮,這把破刀,叫這麼多人來,難道是要老子將他們都說服才能達成和議?”

   見到馬夜二人進來,忙各自迎了上來。馬大刀一一為夜夢書介紹,後者暗自留意,在場的可說都是馬大刀軍中的一干重臣,文官以軍師虛若無為首,武將卻是以他弟弟馬大力馬首是瞻。

   介紹完畢,諸人分賓主落座,吩咐開席,因為夜夢書方才一鬧,馬大刀沒再叫歌舞助興,看似熱鬧的場面未免少了些情趣。

   眾人紛紛勸酒,夜夢書來者不拒,只喝得一張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

   正自暢快,忽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大聲道:“嘗聽人說李無憂睿智英明,今日一見也不過爾爾!”

   場中頓時安靜下來。夜夢書眯縫著眼望去,見那人正坐在自己對面,卻是軍方除開馬大力外排名第二的實權人物王博。

   眾人還未有反應,王博身邊一位叫章函的金甲將軍故作驚奇道:“王老將軍,你又沒見過李元帥,何以竟出此言?”

   王博瞥了夜夢書一眼,老氣橫秋道:“章老弟,我雖然至今沒有見過李無憂,但觀他派來和談之人竟然只是一名只知道喝酒扒飯的酒囊飯袋,根本不知記得正事,他本人有多高明,還用說嗎?”說完自以為得計,自顧自哈哈大笑起來,聲音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滿堂賓客先是一愣,隨即倒有一大半附和著笑了起來,夜夢書也笑,暗自卻留意到其間自以馬大力笑得最是誇張,沒有笑的除了極少的幾名年輕武將外,都是虛若無為首的一干文官,馬大刀不喜不怒,神情很是曖昧。

   笑了一陣,眾人見夜夢書渾無半點尷尬,反而笑容可掬,或是覺得無趣,或是好奇,大多止了笑聲,場中只剩下王博一人還在怪笑。

   夜夢書忽然單手抓起一個酒壇,狠狠砸了過去。眾人不防有他,二人近在咫尺,加上夜夢書出手又快,只來得一聲驚呼,那酒壇已經結結實實地砸在王博頭上,剎時壇碎頭破,鮮血和酒水流了一臉。

   聽得動靜,立時有兩百余名侍衛衝了進來,將大廳圍了個水泄不通,場中眾人也是大驚失色,紛紛摩拳擦掌,便要將夜夢書擒下,卻聽馬大刀喝道:“一點小事,就亂成這樣,成何體統?還不給我退下!”

   侍衛依言退出,場中眾人互望一眼,也各自恨恨退下。

   “大王,夜姓小兒當眾羞辱老將,請大王為老將作主!”王博哭道。

   虛若無忙道:“大王三思,夜將軍看來是喝多了,這當中或許有些誤會也未可知,不如留待明日再說吧!”

   “軍師此言差矣!”馬大力起身,動情道,“夜夢書先是放馬糞在玉瓶當請柬,此刻又佩刀進廳,當眾攻擊羞辱王將軍,處處藐視我馬家軍。此中斷無任何誤會可言!朝廷根本就沒將我馬家軍放在眼裡,我們又何必和他談下去?請大哥准許大力將他拖出去凌遲處死!”

   聽他如此一說,立時便又有十余名武將和數名文官附和。

   馬大刀抬首下望,始作俑者夜夢書也正一面開懷暢飲,一面大啃豬蹄,哪裡有半分酒意,方才所為分明是蓄意為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揮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大聲喝道:“夜將軍,你身為李元帥使節,竟然行事如此荒唐,你若不能給出一個合理解釋,休怪本王不給李元帥面子!”

   夜夢書頭也不抬,口中依舊啃著不停,含糊不清道:“看這架勢,我……我若不說個理由出……出來,即便大王你肯開恩,在座的諸位怕也不會放過在下是吧?”

   “不錯!”眾人齊聲道。

   “我若說一時手滑,想來各位也是不信的吧?”夜夢書不肯定道。

   “對!”眾人又是齊聲道。

   “看起來群眾的熱情很高嘛!”夜夢書呵呵笑道,隨即正色道,“其實也沒什麼了!老子就是看這老小子有些不順眼,想揍他!”

   眾人一愕,隨即人人怒目而視,雙拳緊握。

   夜夢書見此嚇了一跳,知道再玩就要出火,忙道:“停!我不過是看大家太緊張了,隨便說個笑話緩和下氣氛而已!”隨即收斂了嬉皮笑臉,正色大聲道:“王博將軍,剛才可是你罵我酒囊飯袋,說李元帥無識人之明?”

   “不錯!本將軍說的就是你!”王博直認不諱,嘴角掛著一絲譏誚,“難道我說錯了不成?”

   “當然沒錯!”夜夢書微笑道。

   啊!眾人誰也沒料到他如此坦率承認,都是一奇,他如此說話,豈不自認理虧,那下文將如何自圓其說?

   馬大力冷笑道:“夜將軍如此說話,那對方才出手傷害王將軍一事又作何解釋?”

   “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麼嘴?你大哥怎麼教你的?”夜夢書輕斥道,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他聲音已陡地一高:“王將軍不是錯,而是大錯特錯!聖人言‘飽暖思淫欲’,諸位想一想,這淫欲乃是六欲之首,是人最基本的需要,這尚且要以飽暖為前提,那其余諸事,又怎能不以此為基礎?在下不遠千裡而來,途中風餐露宿,早已是餓壞了,再和諸位商議正事之前自然要多吃些東西填填肚子,喝點酒潤潤嗓子,又有何傷大雅?但王博將軍卻譏刺在下是酒囊飯袋,諷刺我所仰慕的李元帥,在下初時以為王老將軍天生異賦從來不事飲食,才出此惡言,但觀將軍鬥酒彘肩,顯非如此!在座諸位將軍多是出生貧寒,大家說,像這種飽漢不知餓漢飢的可恨行徑,是否該狠狠打擊?”

   一席話雖然歪理,但卻句句入耳,眾人若非立場各異,早已大聲喝彩,更有人暗自對王博隱隱有了鄙視之意,軍中原本打定主意死不投降的一派人,已有多人開始動搖。

   “荒謬!”忽有一人大聲道,“夜將軍此來乃是代表朝廷議和,先是帶刀入席,後又當眾以酒壇襲擊我方大將,屢屢以武犯禁,挑起事端,顯然是想以武力逼迫我等投降,一絲議和誠意也無,竟然還在此強詞奪理,當真是視我馬家軍無人嗎?”此言一處,眾人立時神色一變,各自暗指夜夢書腰間大刀議論紛紛。

   馬大力假意斥道:“周先生休得胡言!夜將軍是那等不知輕重的人嗎?人家年方弱冠,沒見過什麼世面,想帶把刀防身以備不測,又何錯之有?方才偶然失去控制酒壇傷人,也只是年少衝動,人之常情,先生怎就不能理解一二呢?”

   這番話表面是為夜夢書開脫,但人人都聽得出來是暗指夜夢書貪生怕死,又年少衝動,根本不適合作和談使者。

   夜夢書不理馬大力,見挑起事端那人是一名叫周棟的謀士,在謀士團中地位僅次於虛若無,卻假作不識,笑問道:“這位先生是?”

   “區區揚州周棟是也。”周棟傲然道。

   “哦!原來是周先生,失敬失敬。”夜夢書笑了笑,端起一碗酒徑直走了過去,“聽說聽說當日大王攻破雅州城,便有先生你的獻計大功!小子雖然遠在潼關,但聽聞此事,也恨不得早日見到先生這樣的英雄人物,來,來,小子敬你一碗!先干為敬!”說時也不待後者同一,咕咚咕咚就將那碗烈酒干了下去。

   周棟雖然是個文弱書生,但最喜裝豪邁,聽他說起自己生平得意之作,誇贊自己是個英雄人物,心頭頓時大喜,說聲“不敢”,也端起面前酒碗喝飲起來,酒剛一半,猛見面前光亮一閃,立覺手中酒碗頓時把持不住,掉落下去,脖上一涼,夜夢書手中一把鋒利的馬刀已經逼在了他咽喉。

   “砰!”地一聲,酒碗落地,卻不是碎片亂濺,而是從中心整整齊齊地分成三十六塊!方才這刀光一閃間,他竟至少已出了十八刀,而刀上除破力之外,尚有一道平衡地粘力,這才能保持酒碗墮地而不碎!好精妙的刀法!

   眾人先是大驚,隨即反應過來,將夜夢書團團圍住。

   “夜將軍,你這是作什麼?再不放開周先生,休怪本王手下無情。”馬大刀大喝道。

   “哼!夜某為了蒼生社稷,不遠千裡前來議和,諸位卻一再為難在下,莫非當真是欺夜某年幼,朝廷無人嗎?”夜夢書慷慨道,說時刀鋒向前微微一送,一絲血紅立時自周棟脖子上流了下來,“罷了!既然周先生覺得夜某沒有議和誠意,夜某這就將你斬殺,然後自盡在諸位面前,讓元帥再派良人。也讓天下英雄看看我無憂軍中是不是有貪生怕死之輩!”

   周棟嚇得臉色慘白,忙道:“夜將軍千萬不……不要衝動!學生方才只是玩笑之語,作不得數,你千萬別當真!刀劍無眼,你還是先將刀放下,議和一事,咱們慢慢再談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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