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王允與蔡邕

   當夜色漸深漸重,群眾終於開始散去,畢竟深仇大恨要發泄,但晚飯也要吃的。

   整條街道都沾滿了血跡。

   最中間的屍體……哦,那已經不是屍體了。

   朋友,你包過餃子嗎?

   哦,沒有?

   這不重要,這些前不久還存活著的人,在今夜就成了餃子餡兒。

   我想估計明天一早,洛陽令會很頭疼的,因為他還要組織人手來打掃街道。

   街上忽然亮了起來,幾十名年輕男子將那些肉沫堆砌起來,半人高的肉堆開始燃燒。

   由於脂肪分布不均,熾熱的火星“劈劈啪啪”向四周濺射。

   火光映紅了附近人們的臉龐,遠遠望去,街上的空氣也因火焰的燃燒而扭曲模糊起來。

   我默默地退了出來,耳畔隱隱還有哭聲。

   身後忽然又有了聲響,讓我忍不住停下腳步。

   王允厲聲叱道:“董卓伏誅,士民莫不稱賀,此何人,敢於此哀哭?!”

   幾名士兵迅速將來人擒獲。

   我心中一驚:這老頭……莫非就是……

   急忙快步上前,從人群中擠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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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是蔡大人,”王允冷笑,“莫非你也是董賊漏網的余黨?”

   果然……是蔡……蔡什麼來著?反正是蔡文姬他老爹。我暗叫了一聲慚愧,貌似那個字挺復雜的,至少十筆之內寫不完。

   那蔡老頭伏地哭泣:“擁雖不才,亦知大義,豈肯背國而向卓?只因一時知遇之感,不覺為之一哭,自知罪大,願公見原,倘得黥首刖足,使續成漢史,以贖其辜,邕之幸也。”

   哦,蔡擁,啊,是蔡邕。

   我終於擠過了幾十個壯年男子,來到了距離王允十余丈之內。

   王允滿臉凶氣,絲毫不為所動。

   馬日磾急忙溫言勸道:“伯喈曠世逸才,若使續成漢史,誠為盛事。且其孝行素著,若遽殺之,恐失人望。”

   “是啊,蔡大人是我大漢一世大儒,賢才之名四海所望,請王司徒慎思。”黃琬、荀爽都來勸導。

   “昔孝武不殺司馬遷,後使作史,遂致謗書流於後世。方今國運衰微,朝政錯亂,不可令佞臣執筆於幼主左右,使吾等蒙其訕議也。”王允咬牙切齒。

   蔡邕不敢抬頭,一直伏地哭泣。

   王允不待眾人反對,便喝令士兵:“將此人收入獄中,縊殺了!”

   我清楚地看到了蔡邕渾身猛然一顫,又是一聲哀嚎:“王公、王公!”他向前撲去,伸手抱住王允的褲腳。

   王允抬腳將他踹開,神色說不出的冷漠。

   馬日磾、黃琬等人都快要流出淚來:“王公,大家同朝為官,伯喈雖是董卓拔擢,平日並無過錯,今日逆賊已被誅滅,何故迫殺大儒?”

   王允雖然強硬,但面前這幾人地位威望絲毫不在自己之下,此時也不能隨心殺人,但他又不甘心放過蔡邕,幾位重臣便僵持在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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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抖了抖衣袍,快步走上前去,先恭恭敬敬施禮,而後朗聲道:“諸位公卿尊長,何故在街堂之上爭執?”

   “你是……馬家的長公子?”說話的是盧植,相對來說見過兩次面。

   我點頭:“後學晚輩馬超。”

   諸位老頭都是整理了一下衣冠。

   我看了一眼伏在地上不住顫抖的蔡邕,彎腰將他扶起。

   蔡邕似不願起身,但我只稍稍用力,他只能站起,畏畏縮縮的掃了一眼周圍的老頭。

   這一扶卻讓我微微吃了一驚:蔡邕長得不是十分賞心悅目,他鼻子塌下,且鼻孔略大,顴骨又比較平,雖然還遠遠達不到極其醜惡面目可憎的程度,但也足夠讓人過目難忘。

   王允頓時皺眉:“令尊可在?”他的目光從我身上掃過。

   “家父正在營中歇息。”

   “那……你這是何意?”王允指了指蔡邕,蔡邕驚惶的縮頭,“這可是董卓的余黨!你難道要包庇他?!”

   “董賊的余黨?”我不為所動,“晚輩雖在涼州,也耳聞蔡大人當世大儒,精善經史,先帝御賜令其修史,蔡大人忠耿,屢次得罪宦官,卻不知如何成了董卓余黨?”

   王允冷笑:“馬公子有所不知,蔡邕依附董卓,一日之內,三次升遷,聞所未聞,此事人人皆知,公子何故言‘不知’?”

   “哦?”我向來對王允比較鄙視,這老頭就以為世界上他一個好人,但我又不能將他完全堵死,於是先揖了一禮,而後問道,“請恕小子大膽,敢問王公,中平六年初時,王公任何職?”

   “中平六年初?”王允昂首道,“大將軍何進欲誅宦官,故而召老朽相商,老朽得任從事中郎,轉河南尹。”

   “初平年初呢?”我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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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允以手背示意身旁的楊彪:“年初,老朽代楊彪大人為司徒。”他臉色忽然一變。

   我深深一揖,沉聲道:“董賊執政,而王公亦得升遷,莫非亦董賊余黨乎?王公忠臣,世所共知;蔡君當世儒士,亦非賊逆,而為董賊所迫,情勢而已,王公違心以交董卓,蔡君豈真心耶?願王公思之。”

   王允不語,但神色已略有緩解。

   “爽之任職,豈非如此哉?”荀爽不再沉默,“子師之待伯喈,未免過苛。”

   王允一怔。

   馬日磾趁勢勸說:“善人,國之紀也;制作,國之典也。滅紀廢典,豈能久乎?王公且留情,為大漢留一良史。”

   士孫瑞低聲道:“王公,伯喈並非歹人,勿要逼迫。”

   王允雙手交並,朝著我與蔡邕方向一拜,而後甩袖離去。

   他不吭不響直接走人,倒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呆呆問士孫瑞:“王公是否發怒?”

   士孫瑞搖頭:“不,他已經表示不追究蔡公之事了,伯喈,你好好保重。”

   蔡邕這時方才長出了一口氣,渾身早已大汗淋漓,此時忙不迭點頭。

   士孫瑞嘆了口氣,邁步隨王允離去。

   馬日磾急忙上前攙住搖搖欲傾的蔡邕,寬言道:“伯喈,總算逃得一難。”

   蔡邕虛弱地點頭,而後強打精神,又對我施以大禮。

   我心安理得地受了此禮,裝模作樣地將他扶起:“蔡公折煞晚輩了。”

   蔡邕滿臉都是感激:“馬公子仗義而言,救了老夫一條性命,蔡氏滿門,都只在公子一言之間,老朽終生感念大恩,若今生不得想報,來世……來世銜環結草,亦要報答。”

   這話說得極為誠懇,我相信他,至少能感念我一兩年。

   聽得荀爽道:“子師平日極為剛正,又嫉惡如仇,一旦確定便絕不放過,今日卻折服於公子之言,果然後生可畏矣。”他感嘆了一聲。

   “荀公見笑了,但求王公心底不怪,晚輩便知足了。”

   “公子放心,子師雖然剛烈,但此時是非曲直已然辨白,他不會在意的,何況士孫瑞大人與他相知,自會開導。”盧植笑道。

   我點頭,與幾位朝中老臣告別。

   蔡邕對我千恩萬謝,幾乎要以身相許才能報答。

   我推開他,施展無上輕功,在大街上飛身疾馳,身後全是驚嘆。

   “真懷念老夫年輕時,也是這般生龍活虎……”

   說謊的人是可恥的。

   我在心中默默鄙視這些縱然能年輕四十歲恐怕也未老先衰打不過我一條胳膊的老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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