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藥王谷(二)

   楊千予叫悠容去請何世明,但悠容回轉之後,卻並未帶著何世明回來,她小跑著喘著氣說道:“小姐,何神醫現在正在西邊看診,那邊有個剛從水裡頭救出來的孕婦,何大夫正在施救呢!好像是孩子,要保不住了……”

   這般人命關天的大事,楊千予自然分得清輕重緩急,她說道:“孩子要緊,讓何神醫先忙,我們的事兒稍後再說也無妨。”

   可便在這時,這裡鬧鬧嚷嚷的又有好些個難民吵著要找何神醫,楊千予忙道:“大家稍微等一等,何神醫正在救治西邊一位懷著孩子的姑娘,兩條人命,大家稍安勿躁,等一等何神醫吧!”

   一個跛腳的中年漢子大怒道:“西邊娘們兒的命就是命,我家娘們的就不是?我老婆現在也要死了,何大夫要是不來!我也不活了!”

   楊千予看過去,只見那跛腳大漢的旁邊,躺著一個劇烈咳嗽著的女人,那女人面色蠟黃,形容枯槁,顯然是病的不輕。楊千予站起身來,走過去,伸手探了探那女子的額頭。

   楊千予雖然身子尚未痊愈,但衣裳的料子一看就不是凡品,周身的氣質也是不凡,這些貧苦之人大多都對她抱有幾分敵意,覺得她出身富貴,定然會嬌氣蠻橫,看不起這些百姓。故而楊千予伸手去試那女人體溫的時候,周圍的人都感到驚訝。

   “小姐,你……你別碰了,髒得很,這女人是肺癆,治不好的!”一個村民說道。

   那跛腳大漢聽他說治不好,氣得直瞪眼:“你才治不好!你這潑皮無賴,你咒誰死?”

   那村民連忙低頭避讓。

   楊千予笑了笑,溫柔地說道:“悠容,去藥方取些白芷、蒼術、甘草、黃芩、杏仁和半夏來,燒些熱水給這位姐姐喝。”

   跛腳大漢驚奇地問:“你會醫術?”

   楊千予道:“放寬心吧,這位姐姐並非是肺癆,乃是尋常的傷寒,我娘很久之前便去了,我每逢傷寒,外公便用這方子熬藥給我喝,應是對症的。這位姐姐這樣劇烈的咳嗽,我加了許些杏仁,杏仁止咳養肺,等下我便幫忙熬藥。”

   跛腳漢子不好意思地說道:“噯呀,當真是……當真是太感謝了!沒想到,你看上去嬌滴滴的,竟然還懂得這麼多。”

   “大哥說笑了。”楊千予行了個福禮道:“方才大哥說,那邊的人命是命,大姐的命也是命,誠如大哥所言,我們的命都是平等的,我與大家,與大哥大姐,也沒什麼不同。現在大家都遭了災,各有各的不易,能幫的,大家都互相幫一幫,相信這苦日子,很快就會過去的。”

   百姓們都被楊千予的一番話,感動了。他們都紛紛說道:“這姑娘說得對啊,咱們都互相體諒體諒,有困難的,大伙兒幫幫忙,等到這水災過了,咱們就回家!”

   “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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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間這難民營群情振奮,大家的熱情和笑臉,讓這裡的病人們看到了希望!突然,有人叫道:“哎!那位小姐,你……我怎麼敲你這般面熟?”

   楊千予走過去,指著自己問道:“老伯是說我麼?”

   那老伯點點頭,突然恍然想起:“我記起來了!三年前的時候,我侄子在潮安,我去探望他,正巧碰見姑娘你!你好像是——五皇子妃啊!”

   楊千予猝不及防地被人認了出來,愣了一下,笑容便有些勉強。

   現在被認出五皇子妃的身份,對於她而言,究竟是福是禍?她或許已經不能算是齊景杭的王妃了,畢竟她死過一次,也又嫁過一次。

   果不其然,那老伯眯著眼睛問道:“之前我那侄子還說,五皇子妃,慈安郡主這般善良的人,竟然死的這麼早,當真是可惜!他真是瞎說,你這不是活生生的站在這兒麼!回去看我不打那個混小子,竟然胡說八道!娘娘你菩薩般的人,定然會長命百歲的!”

   “什麼?這是大樂的五皇子妃?”難民們紛紛議論:“五皇子妃怎麼會在膠東,是不是大樂來人要打回去啦?”

   白國攻戰膠東、蘅蕪、朔方三郡,時間尚短,民心還是向著大樂朝的,聽說朝廷來人想要奪回三郡,這些人都十分高興。

   “大樂遲早會趕走那些叛軍的!想不到已經到了膠東啦!”百姓們紛紛說道:“這五皇子的王妃都跟我們在一起了,想必離膠東回歸的日子,也不遠了!”

   看著這些百姓如此高興,楊千予也忍不住流下了淚水來,她笑著說:“是啊,我就是五皇子妃,大家不要擔心,五皇子已經在攻打叛軍,大家很快就可以重歸大樂,重建故鄉!”

   戰爭帶給人民的,是永無止息的痛苦與死亡。

   楊千予看著這一張張面帶希望的笑臉,第一次陷入沉思:“重建千家軍,對抗大樂國皇帝,為外公復仇,這一步,她走得到底是對?還是錯?”

   君不見,青海頭!

   古來白骨無人收!

   雲裳海的這一次反叛,黎民百姓苦不堪言,背井離鄉的、戰死的、餓死的、淹死的、在外面凍死病死的……僅僅是膠東到朔方三郡,便已經是如同地獄,若是再掀戰火,整個中原,又將是何等模樣?

   楊千予想起自己前世,雲裳海與白飛揚兩人立下赫赫威名,白國卷土重來,可那時候自己已經離死不遠,也被宮廷的一方天地所固,根本看不到外面是何等模樣。然,一將功成萬骨枯,想必那時候的中原,定然是累累白骨、片片荒墳……

   這些廣袤而肥沃的田地,這些秀麗巍峨的山川,楊千予舉目四望。

   天高雲低衡雁過,若是沒有這戰亂,天下該是何等幸福模樣?

   “外公,我該怎麼做?”楊千予低聲呢喃。

   到了快入夜的時候,何世明終於忙完了西邊孕婦的事情,楊千予親自尋過去問道:“何神醫,有禮了。”

   “叫我何世明就好。”何世明點點頭,看了看楊千予的氣色:“姑娘的身子恢復了些,但不可大意,你體內的內傷還未恢復,還是盡量不要多做走動的好。”

   “我有些事情,想與何神醫單獨談談,不知道您可方便麼?”楊千予問。

   何世明看了看天色,說道:“快入夜了,姑娘可曾用過飯?若是不嫌棄,不如到寒舍去,在下的妻子燒得一手好菜,正好可以款待姑娘。”

   “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楊千予福了福,點頭同意。

   楊千予同悠容,跟著何世明及其一眾弟子們到了何世明的府上,那牌匾上面寫著三個大字——“寒草堂”。

   “好字!”楊千予忍不住贊嘆道:“這字寫的剛遒有力,卻又不乏娟秀之氣,我猜莫不是先生的夫人,不僅燒得一手好菜,還是一個文武兼才?”

   何世明哈哈大笑,說道:“姑娘當真是秀外慧中,這字確實是拙荊所寫。”

   這寒草堂內,另成一番天地,四處掛著許多廊架,曬著很多被淋濕的草藥,還有一股幽幽藥香之入人肺,弟子們皆穿藍衣藍褲,擺弄著那些草藥。

   楊千予不僅贊嘆道:“何神醫這寒草堂,當真是別有洞天!但是這風裡的味兒,便是上千種草藥之香氣了!”

   何世明有意問道:“哦?不知道姑娘都能辨出哪些草藥?”

   “我現在聞到的香氣太雜,不過勉強能夠感覺出桔梗、半夏、牛藤、松香、香櫞,應當還有葛根和紫背天葵,我說得可對?”

   楊千予一下子說出了這麼多,何世明倒是很驚訝:“姑娘對中藥有些研究麼?”

   “先生說笑了,不過是略略懂些皮毛,算不得研究。”

   楊千予知道這些藥草僅僅是因為前世的時候,自己見慣了後宮之中的陰謀算計,想要有所提防,才粗粗地看了些醫書。

   “這亂世之中,能夠知曉這些,已經是不易了。”何世明道:“姑娘不必過謙,世道坎坷,若是姑娘能夠將自身之才能,用到濟世救人之上,才是功德一件!既然姑娘有這樣的好底子,不知可有興趣,跟著我學習一些岐黃之道?”

   這話中的含義,儼然是想要傳授楊千予醫術了!楊千予萬分驚訝,連忙問道:“先生的意思,是想要收我為弟子麼?可我是個女子,也能學醫麼?”

   在大樂國,女子行醫乃是大忌,醫者望聞問切,少不得與患者貼身接觸,而女子畢竟多有不便,故而大夫御醫都是男子。

   可何世明嘆息道:“我們這個藥王谷啊,傳承了幾百年,到了我這一脈,竟然就單單剩下我這一人了。許多年前的一次雪崩,我父親跟師兄弟們,全部都埋入了雪中,醫術不得傳與女子這樣的規矩,我一個人守著,又有什麼意思?我看你勤快善良,又有這樣的天分,在這亂世之中,若是多一人懷濟世之心,便不知有多少百姓能夠得救……而且,不怕姑娘笑話,我與拙荊只有一個女兒,她長得雖與你有幾分相似,但卻於醫道上毫無興趣,恐怕何家世代行醫,到了我這一輩,就要終了了!”

   楊千予突然說道:“何神醫,你可曾認識一個,叫何十三的人?”

   何世明一愣:“那正是我的小師弟,也是我的弟弟!你是如何得知何十三這個名字?”

   楊千予笑著說道:“那就要恭喜何神醫了,何家的醫術,絕對不會就到這一代終止,您還有個弟弟,活在這世上呢!”

   “十三?十三還活著麼?”何世明激動地問道:“他現在身在何處?他……他可過得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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