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60章 藥王谷(三)
一夕之間,突然得知多年生死兩茫茫的兄弟,竟然還生存在這世間!何世明激動得語無倫次,他仰天大笑幾聲,趕忙問道:“十三竟然還活著!他怎麼樣?過得如何?有沒有成家?十三他……現在在哪裡?”
楊千予說道:“他很好,他在京城,是五皇子的朋友,很得殿下的重用。何神醫不要為他擔心,相信等到這場戰亂一過,你們兄弟一定會再次相見的!”
何世明大慰!他笑著請楊千予到後院去:“姑娘,你當真是個福星啊!這邊請,這邊請!咱們到後邊去,你一定餓了!這樣倉促,也沒來得及准備什麼好菜!”
“先生客氣了。”
楊千予同何世明走到客廳,弟子們將餐桌布置好,從內院走出一個美貌婦人來,身著紅色布荊,但一身的氣質卻分毫沒有因她的穿著簡陋而失色。她眉眼十分秀美,甚至跟楊千予有幾分相似,微微一顰眉,當真是我見猶憐。
那婦人嗔怪道:“有客人來,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兒,我這番打扮出來見客,倒是叫人笑話了!”
楊千予連忙說道:“夫人哪裡的話,您這般模樣沒有任何不妥之處,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這般簡素打扮,分毫也沒有折了您的儀容半分!”
那婦人笑著說道:“你這丫頭,好生會說話!奴家叫朱曉玉,你也別夫人夫人的叫了,便叫我玉姐。我看你呀,竟是十分的面善,好像在哪裡見過似得!咱們不如就結成姐妹如何?”
何世明笑著說道:“你也竟這般的貧,這丫頭跟我們的女兒差不多年紀,你竟要與人家結成姐妹?還不快把衣衣叫出來!”
朱曉玉唱了聲諾,笑著回屋去叫女兒出來,等到何世明的女兒何衣衣一出來,楊千予倒是分外驚訝了!原因無他,這何衣衣的長相,竟然與她有五六分的相似!
楊千予這巴掌大的小臉兒,一雙靈氣十足,微微上挑的杏核眼,兩彎籠煙含黛眉。那何衣衣也是一雙杏核眼,笑起來總像是含著桃花兒似得!
何世明顯然也是覺得驚奇:“衣衣,你同這位姑娘竟然這般像!之前我怎麼沒有發現?”
朱曉玉看了看說道:“可能是因著這位姑娘身材高挑些,眉眼雖相似,但氣質卻不盡相同。咱們的衣衣呀,看上去更加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子,而這位姑娘,則是成熟些,溫婉些了。”
何世明點頭道:“對!對!是氣質不同,夫人當真是聰明。”
楊千予莞爾,說道:“二位也別姑娘姑娘的叫了,我叫楊千予,你們可以叫我千予。”
“你說你叫什麼!”
朱曉玉突然瞪圓眼睛,不可思議地大聲吼道!
楊千予一頭霧水地看過去,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悠容害怕朱曉玉傷害自家小姐,忙擋在楊千予身前道:“我家小姐叫楊千予,有什麼問題嗎?”
朱曉玉渾身顫抖,雙眼之中竟然瞬間湧出大滴大滴的淚珠兒,脫了線似得往下落。她嗚咽著,伸手想要去觸碰楊千予的臉頰,可又似乎不敢去摸,只停在半空。
“楊千予?你是楊千予?”朱曉玉流著淚說道:“千予,我是你的娘親啊!”
這一句話,當真是將楊千予驚得不淺,她自小以為母親已經死了,因為自從母親離開,便再也沒有回來過,也沒有來探望過自己。
天下哪有不愛惜自己孩兒的母親?楊千予覺得,自己的母親一直不回來,定然是已經去了,而千老將軍似乎也認定了,她的母親千妙天已經死了的事情,特地給她立了牌位,供奉在祠堂。
楊千予此時,看著那張與自己十分肖似的臉,那婦人已經不再年輕,但那臉上幸福滋養出的氣質不會騙人,她若當真是自己的母親,那麼為何,這十幾年從未回去看過她一眼?她這般流淚地與自己相認,是否她心中還想念著,自己這個遠在京城的女兒?
楊千予震驚地抓住朱曉玉的手:“你說,你是我的母親?你騙人!我母親叫千妙天,已經死了很多年了!”
朱曉玉閉上眼睛,顫抖著說道:“你後背腰眼的位置上,可有一顆桃花色的小痣麼?”
楊千予如遭雷擊!
後背腰眼上的小痣,這是她的私密!前世每次齊景灝心情好,與她行那魚水之事時,總喜歡用舌舔舐那處小痣,說她這桃花痣生的地方很有情趣,很得他心意。
而今生,因著自己至今尚未將身子交付給任何人,也就根本無人知曉她這個隱私!而這個知曉她秘密的女人,只能有一種解釋,便是她楊千予的生身母親——千妙天!
朱曉玉哭訴道:“千予,你現在一定恨我,恨我為什麼拋下你,但請不要懷疑,我就是你的母親!你是我的女兒!”
楊千予的神情,漸漸地凝滯了,她站起身來,轉身就走。
“千予!等等!”朱曉玉喊道,她追出門來,拉住楊千予說道:“千予,你聽我解釋,我不是對你不管不顧,你是楊誠國的女兒,他一定會照顧好你,不會讓你受委屈,我是因為放心才一直沒有回去看你。當年,我撞破他與千玉天的醜事,懷著你負氣離開楊家,便已經決定要與楊誠國和離,但當我回到娘家,千少天歧視我這個懷著孩子的妹妹,還為千玉天說話,我一氣之下,這才決定一走了之!楊家的老夫人很喜歡我,她不會虧待你,對不對?你在楊府生活優渥,總比跟著我這個漂泊無依的母親來得好!”
楊千予氣得笑了,她甩開朱曉玉的手道:“你倒是瀟灑,一走了之!你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她想起自己年幼時的經歷,那些情形仿佛就在昨日一般清晰可見,走馬燈似的在腦海裡翻騰旋轉,楊千予大聲說道:“我被你送到楊家去,千玉天一手遮天想要將我丟出門外凍死我!餓死我!我過得比最卑賤的奴婢還不如!冬天的時候,我與我的丫鬟一起,在柴房裡面裹著棉絮吃著千玉天房裡剩下來的飯菜,比我早出生幾個月的大姐錦衣玉食耀武揚威地跟我說,妹妹,怪不得別人,因為你沒娘,所以你就得跟個豬狗一般的活著!”
朱曉玉瑟縮了一下,眼眶又紅了。
楊千予走近兩步接著說道:“我從楊府逃出去,又被楊誠國抓回去,叫人打我的板子!然後給千府送信,說我性子野,養不熟,叫我從哪裡來,滾到哪裡去!我本就是楊家嫡出的小姐!我滾到哪裡去?”
“好在外公憐惜我,將我接回了千家,教我讀書,教我習字,教我學武防身!雖說要看著舅舅舅娘的臉色過活,但我心滿意足,在千家起碼我是個主子,是個人!”楊千予吼道:“可那時候我才知道,我原來是有母親的,我不是沒娘!可我的母親,她在哪兒?她是活著,還是死了?她若是活著,為什麼忍心她的骨肉,遭受那般的虐待?為什麼不來看我一眼?”
朱曉玉顫抖著,泣不成聲:“千予……娘對不住你,娘對不住你!”
楊千予笑了笑道:“我問外公,我娘在哪兒,外公說……她死了,老早就死了。”
楊千予當真是希望,她的母親真的能像外公所說的一般,早已經不在人世!而不是突然之間一個女人出現在你面前,說她就是自己的母親!
太久了啊!在她需要一個母親溫暖的關懷和保護的時候,沒人出現。等到她不再抱以任何希望,等到她已經接受自己的命運,獨立站起身來扛住風暴的擊打時,這個自詡母親的人卻突然出現,猝不及防地跳入她的生命中!
命運好似偏生喜歡這樣惡劣的玩笑!
楊千予一聲聲的訴說仿佛大水一般衝垮朱曉玉的一切防線,她想要走上前去,將楊千予抱入懷中,可她又本能地畏懼著這個已經全然陌生的女兒。方才她在餐桌之上,竟認不出自己的親生女兒,她的心也是刀割一般的痛。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不可否認,朱曉玉對楊千予是有著愛的,一個母親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完全割舍下她的骨肉,所以她才會在發覺楊千予的身份時那般的激動和失態。朱曉玉痛苦,愧疚,她不敢面對楊千予,甚至不敢去張開手臂抱抱她。
她是一個不稱職的母親,一個將剛出生的孩子棄之不顧的媽媽,一個忍心十幾年不見自己女兒的娘親。她的女兒在遠方受著這樣的折磨,而她呢?
楊千予苦笑,而她在這邊境之地隱姓埋名,與新的丈夫一起幸福而快樂地生活,還有了另一個女兒。或許也正是這般的甜蜜和幸福,足夠讓她忘記,自己在遙遠的京城,還有著另一個女兒的存在吧。
“不必多說了,我不會認你的。”楊千予帶上悠容,轉身欲走,既然早已經兩不相干,又何必在此時認回母女?從今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這才是兩人一直以來的活法。
而就在楊千予和悠容想要踏出寒草堂的時候,外面突然嘈雜起來。
“叛軍,是叛軍殺回來了!”
流民們四散奔逃,許多兵馬手持戰戟從街道上疾馳而過,那些人之中扛著的是白國的旗幟。那為首的士兵一刀砍死叫嚷奔逃的百姓,大聲道:“白王回京!閑雜人等!一律退避!白王回京!閑雜人等!一律退避!”
那兵馬簇擁著雲裳海從街上疾馳而來,楊千予心裡一驚,她現在是萬不可再被雲裳海捉住,關回去的!她立刻關上門,退到寒草堂內!
朱曉玉緊張地問道:“是白國叛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