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95章 生恩不及養恩親
等到所有的宮人走後,朱曉玉卻流出淚來,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拭淚說道:“吾兒,為娘的知道,你很是不容易,但為了……為了你妹妹,為娘還是要求你一件事兒,你務必要答應我,可好麼?”
朱曉玉所說的,自然就指的是她與何世明所生下的女兒,何衣衣。
楊千予對這個何衣衣的印像,還停留在當初在西北,何衣衣瑟瑟縮縮地伏在地上,面臨著雲裳海兵馬的時候。聽朱曉玉這樣說,此番的事自然是與這何衣衣大有干系了,就是不知道何衣衣究竟是出了何事,勞得朱曉玉這般從西北跑到京城來找楊千予。
楊千予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何衣衣與自己同為朱曉玉的女兒,可朱曉玉從未給自己半點母愛,而何衣衣反倒受用了朱曉玉的母女親情十余年,如今,朱曉玉進宮,特地來見楊千予,也不是為了思念女兒或是想要回千家,而是為了何衣衣而來。雖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麼事,但楊千予已經倍感吃醋。
楊千予這一吃醋,難免臉色上就有些不一樣。
朱曉玉也可以說是如今與楊千予關系最親近之人,楊千予不知不覺間,在她面前就沒有偽裝和遮掩,流露出真情來。朱曉玉看出楊千予臉上微微有些不快,急忙說道:“予兒,你一定要答應,母親求你了,母親知道……我,我虧欠你良多,但……衣衣是我的命,只要你答應,母親一定好好待你,你想讓母親做什麼都行,母親陪著你,把過去的二十年都補償回來,可好?”
朱曉玉這般低聲下氣言辭懇切,楊千予也頗有動容,說道:“你可願意回到千家,重新用千家女兒的身份入世麼?舅舅已經去了,嫂子一人撐著千家頗為不易,女兒已經復興了千家軍,只等著侄兒長大之後接管,若是母親肯重歸千家,想必嫂子和侄兒也會很高興。”
“少天……他的事我聽說了,都是命啊!”朱曉玉拭干了淚,嘆息道。
“說吧,究竟是什麼事,你這般急,莫不是西北出了什麼事?那時候妹妹被白國叛軍嚇得不輕,如今都還好麼?”
朱曉玉說道:“都好,你不用擔心,其實衣衣跟我一樣,也已經到了京城來了。”
朱曉玉躊躇許久,似乎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她數次抬眼望向楊千予,最後終於站起身來,撲通一聲跪在了楊千予的面前!
楊千予一驚,忙站起身就要扶朱曉玉,可朱曉玉就是不起來,反倒是仰著頭看向楊千予,拉住她的手哭道:“吾兒,為娘知道,你馬上就要是皇後了,為娘從前一直對不住你,而今又來求你……”
“……娘,你先起來,到底是什麼事,你盡管說呀!”
朱曉玉道:“你能否,將皇後的位置讓出來?”
這一句話無疑是一聲驚雷,炸的楊千予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朱曉玉:“你……你說什麼?”
“吾兒……”朱曉玉流著淚懇求:“自從西北,皇上從白國叛軍手下,將衣衣救下,衣衣便一心系在了……皇上的身上!她的性子,是隨了我,若是她不能嫁給皇上,她定然會想不開尋死的!皇上之前落難,也正是在西北住在寒草堂,衣衣與皇上,早就、早就……兩情相悅!”
“不可能!”楊千予大叫。
齊景杭同何衣衣?開什麼玩笑?
楊千予甩開朱曉玉的手,劇烈地喘息,她扶著茶幾,心裡的憤怒和驚慌怎麼樣也平息不下。
齊景灝在位的時候,她陷在後宮之中,而齊景杭在西北不知所蹤,朱曉玉說齊景杭是住在寒草堂,也不是不可能。而若是齊景杭曾暫住寒草堂,會否也有看到容貌極其肖似楊千予的何衣衣,意亂情迷的時候呢?
楊千予沒有把握,她不敢去想,也不敢去賭,她只要想到這種可能,頭便針扎一樣的痛。她扶著頭,緩緩坐下。
朱曉玉哭著說道:“予兒,為娘不是要你離開皇上,只是求你不要做皇後而已!若是你妹妹當了皇後,她定然不會為難你,你還可以做你的貴妃,當初你不就是貴妃麼!當初你也沒有吃到什麼苦,予兒,你是姐姐,你讓讓你妹妹好麼?”
朱曉玉的話語和哭聲仿佛緊箍咒一般,牢牢箍住楊千予的頭,她腦海裡嗡嗡直響。
“予兒,為娘就求你這一次,只這一次!只要你答應為娘,為娘便再也不來煩你可好?”
楊千予大吼道:“夠了——”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無情之人?又怎麼會有這般偏心的母親?
楊千予轉頭瞪視著朱曉玉,咬著牙,努力不然眼淚掉出來。
“娘親,你究竟是不是我的親生娘親?我究竟是不是你的骨肉?”楊千予一字一頓地問:“為何你這般偏心,妹妹是你的女兒,難道我就不是?當初我做貴妃,沒有吃什麼苦?你怎麼說得出這樣的話!”
那段日子,她每日謹防著可能來自任何地方的算計和陷害,為了自己的孩子苟活著,用笑容和諂媚偽裝自己,違著心迎合這自己絲毫不愛,甚至怨憎著的男人。
她遠離自己的愛人,背負著故人的仇恨,甚至還有前世無解的恩怨。每天都有人指著她,罵她不忠不貞,罵她禍國妖物。
這樣的日子,不苦?
楊千予滿腹的委屈和苦水,可根本沒有人聆聽她的心緒,而她的親生母親,在她面前哭求著要她讓出後位,成全相公和妹妹?
這樣的心情,不苦?
楊千予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娘,你可還記得,當初你是如何離開的楊府?”
朱曉玉顫了一下,哆嗦著嘴唇道:“為娘……自然記得。”
朱曉玉與楊誠國,曾經也是真心相戀的一對,也有過幸福美滿的時候。而當初有多愛,遭遇背叛之後,才會有多恨!朱曉玉當年那般的負氣離開,她當然不會忘記自己當初的委屈和怨恨。
“你當初,也是因為自己的妹妹,與自己的相公苟合私通,怒而出走!甚至氣憤到自己與楊誠國的親生女兒,都可以棄之不顧!”楊千予俯身瞪著跪在地上的朱曉玉,紅著眼,啞著嗓子低聲喝道:“而現在,你怎麼能夠對你的親生女兒,說出這樣的話!叫我成全自己的相公和妹妹!”
楊千予瞪著朱曉玉的眼睛,一字一句大聲說道:“我、不、成、全!”
朱曉玉哆嗦了一下,眼淚滑落她的臉頰。楊千予的話如同鋒利的刀刃,劃開她對曾經那段塵封往日的記憶。那時候她的傷心絕望,她的委屈憤怒,她看到楊千予的臉時,便能夠懂得現在千予的心境。
但……何衣衣是她最深愛的女兒,為了何衣衣,她可以不顧一切,甚至生死都不顧。母愛有時候就是這樣可以忘卻一切,奮不顧身的東西。她流著眼淚接著求道:“予兒,娘對不起你,但衣衣……娘不能再對不起衣衣了啊!”
“呵。”
楊千予直起身,當真是生恩不如養恩重,哪怕都是同樣的親生女,但何衣衣與朱曉玉之間,有著楊千予無論如何也比不了的近二十年感情。
朱曉玉偏心,楊千予可以理解,但不能原諒。
在她提出這樣要求的那一刻,楊千予就已經不再將她看作生母,而是一個陌生人。
“何夫人,本宮乏了。”楊千予輕笑一聲,低聲說道。
這話,便是在送客了。
朱曉玉愣住,顫抖著身子,不願站起來。
楊千予毫不留戀地從她身邊走過,向著門外走去,朱曉玉大聲道:“予兒!”
可楊千予沒有回頭再看她一眼。
朱曉玉跪在地上,用膝蓋挪著身體,大聲道:“楊千予!你不要逼我!”
楊千予打開殿門,回轉頭來,冷聲說:“何夫人,您的女兒想要進宮,可以,但本宮善妒,容不得人,還望夫人,勿怪!”
朱曉玉伏在地上,看著楊千予這樣走開,悠容一臉莫名和為難地走入殿內,說道:“夫人,請吧?娘娘說了,叫我們送送夫人。”
朱曉玉的這一次來訪,當真是讓楊千予心力交瘁,她一個人走到梅園裡,閉上眼睛,嗅著梅花的清香,隱忍多時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地掉落。
為什麼,為什麼她注定無法得到生母的愛護?
人是要有多無情,才會對著自己親生女兒提出這樣的要求?
楊千予想不通,也無法可想,一陣風吹來,天上的花瓣片片飛落,瓊瓊如雪,緋緋如雨。淚珠兒滾落,在這樣的梅花雨中,楊千予仿若是墜入人間的仙子,衣袂飛揚,她眼光哀慟。
齊景杭便是在這時候,恰好來到這片梅花林之中,在他的視線中,楊千予即讓他心痛,又讓他愛憐。
“卿卿,你這是怎麼了?”
“無事,只不過是風迷了眼睛。”楊千予抹去眼淚,強顏歡笑,殊不知這樣的她更讓齊景杭動容。
齊景杭還不知道朱曉玉來到京城的事,自然也不知道她與楊千予之間發生了什麼,不過楊千予這樣堅強,絕不是會無緣無故在此處悲春傷秋,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但是楊千予既然不想說,他也不能強問,便只好從背後擁住她,低聲說道:“卿卿,無論發生什麼,朕都會陪在你身邊。”
“無論發生什麼,陛下都會陪在臣妾身邊?”
齊景杭點頭。
“無論任何事。”
楊千予看著齊景杭問道:“若是臣妾不願皇上寵幸別的女人,皇上可也會由著臣妾?”
楊千予本以為齊景杭會猶豫,畢竟身為帝王,後宮也是平衡政治的一個重要的手段。
但是齊景杭聽聞此言卻是微微一笑,低聲說道:“朕本也沒想寵幸除你之外的其他人,當初朕用盡了手段把你騙到手,便是打定主意,這輩子,就是你一個了。無論貧窮也好,富貴也好,風光也好,落魄也好,只要你不離,我定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