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將軍意冷請出來,風雲際會莫再待(三)
秦檜笑而不語,試想他此刻定是懷恨在心,只是此時贊忍下來,一有機會定讓心懷不滿,與自己作對之人不得善終。
其他文武百官齊身贊佩,唯命是從,楊沂中大受感動,對李吟風心存感激,自然不會拒絕他的要求,與他一並上了廬山。
在楊沂中的領路下,幾人一行便到廬山山腰,李吟風曾與岳飛一同來到這裡,對這裡還算熟悉。岳飛卸任暫居此地,不受朝廷封賞,依舊住在簡陋的幾間小木屋中,過著清貧艱苦的守孝生活,讓李吟風心裡大有觸動。
每走近一步,李吟風心裡萬分沉重,不知該如何相勸岳飛重新披掛上陣,一想到他還有眼疾困擾,身心沮喪,不忍為他的身體安危擔憂,悲惋痛泣不已。
“屋外可是韓世忠韓大帥的義子李吟風兄弟?你來看我這個形同廢物、已無大用之人,已是感激不盡,到底沒忘當年我們意氣風發立下的錚錚誓言,心裡念著情誼,岳飛深有感動,不過……若是你跟他們一樣,是來勸我出山征討金人的話,請緘口下山,休怪我閉門不見!”屋內傳出岳飛的聲音,令三人不知所措,相續對望,隱有難色。
李吟風為了能見到他,暫將苦悶壓制下來,換作欣喜之色朗聲應答:“大哥且放心,兄弟我生怕你身心有礙,所以前來探望你,想我一介草民,國之大事且容我涉足插手,今日我們只談情意,其他的統統拋擲一邊,能否讓兄弟進屋一見。”
岳飛笑道:“大哥我的眼患愈來愈嚴重,你若真是論交情,就進來吧,希望你不要欺瞞我這個瞎子,我眼雖盲,可心裡明鏡著呢?若是受朝廷要挾或是文武百官的慫恿,也休怪大哥不念兄弟之情,狠心將你趕下山去。”
“明白,大哥放心,吟風的為人大哥不是不知道,士可殺不可辱,寧為正義舍身取義,絕不為權貴利益所折腰,只是能一見大哥,以解相思之苦。”
開門的是一位中年婦人,一身素縞,面色憔悴,似乎心力交瘁,李吟風彎身弓腰行施揖禮,“多謝大嫂寬厚仁慈,讓兄弟我能見到大哥一面。”
岳李氏默然不語,微微點頭回禮,三人進到院內,在她的引路下,進到了一間偏廳,屋內同樣是一身素縞,披麻戴孝的岳飛,他身子唯有發福,遠離沙場回到這裡為母守孝期間,妻子悉心照顧,少了憂勞操心國事,自然心寬體胖,倒是他額上帶著白綾,就連眼睛也纏著一根白布,什麼也看不見,“三位隨便找地坐下,恕我多有不便,不能招呼你們。”
李吟風與畢雅涵、楊沂中一同坐下,見到岳飛這樣心痛如絞,就算心裡記掛著天下安危,也不忍開口,這時岳李氏奉上了茶水,也不打擾岳飛等人商議大事,自行出了房間,反手將房門帶上,唯留四人在屋內,整個屋子一片沉悶,不知誰先開口打破僵持。
直過了一刻左右,李吟風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直率,坦誠諫言,“大哥,兄弟不敢騙你,我此番前來不為別的,就是代天下黎民百姓相邀大哥下山,重整旗鼓,揮師北上的。”
岳飛深悉李吟風的性情,他為人有話直說,從不拐彎抹角,若是教他違心地迎合別人,實比登天還難,恬然一笑道:“兄弟自來此之時,我岳飛便已斷定了,不是大哥膽怯懦弱,更非我貪生怕死,你也看見了,我雙眼不便,就算心有余力不足了,中興大業關乎著整個大宋,更聯系著天下百姓的生死福祉,岳飛縱然狂妄,也不敢當此大任。”
李吟風啞然,這時畢雅涵卻道:“其實元帥倒不是顧慮自己的身體不適,想一位精忠報國,百戰百勝的將軍,若是借助一點理由就開脫推阻,是怕自己英名流逝,以身有不適為由,就放任天下不顧,未免有些牽強了些吧?”
畢雅涵的話說得毫不客氣,言辭過激,李吟風輕聲相勸:“涵兒,大哥也屬實情,你怎能這麼不恭不敬?”連楊沂中在旁都覺得有些過了,換作別人再就前來相勸和解,但他似乎別有異心,靜觀其變。
畢雅涵又道:“我說得是實情,如頂天立地的大英雄被名韁利鎖所羈絆,這眼疾又是推諉開脫的正當理由,正好置身事外,過著安穩舒適的日子,敢問元帥你心裡過意得去嗎?對得起天地良心嗎?以元帥心懷蒼生百姓,無時不刻擔憂江山社稷,以天下太平視為畢生宏願報負的大英雄,定不會這麼清閑在家養病,猜想元帥你每日倍受煎熬,遠離沙場前線,心裡卻一直憂心國事,每日潛心研習對敵良策。”
“哈哈哈哈……弟妹聰明過人,遇事冷靜,果敢機智,一眼便將岳飛的短痛看穿,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兄弟你有此賢內助,真是深得上天垂憐,不知修了幾世之福,讓人艷羨嫉妒。”岳飛坦誠應答,還不禁調侃說笑,看來皆被畢雅涵言中。
李吟風滿臉羞愧,偷偷看了畢雅涵一眼,若不是她打破沉寂,自己想要相勸岳飛下山,只怕千難萬難了。
畢雅涵又道:“元帥心系天下,這點童叟皆知,難道就被小小的傷患裹足不前,棄蒼生萬物於不顧,定是另有顧慮,陷入兩難之境,才瞻前顧後。”
“不錯,弟妹深知我的困苦,眼疾不過小事,聽聞棲霞派不但有靈丹妙藥,更有起死回生之術,些末皮肉之苦,我岳飛並未放任於心。倒是……哎!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此事才是心中大患。”
李吟風蹙眉深思,卻不明白岳飛何故長吁短嘆,既然畢雅涵能為他醫治眼疾,自該放下一切顧慮,心無旁騖地上陣殺敵才是,疑惑難解地直言道:“大哥又為何懊惱悲嘆,是擔心秦檜一流權傾朝野,背地在皇帝面前讒言詆毀你的為人,讓你不得安心迎敵嗎?”
岳飛苦悶地搖頭,深吸一口氣,不便言明,畢雅涵心思慎密,直言不諱地一解大家心裡的疑問,“其實元帥倒不是怕小人使壞,危及他的光復大業,以元帥這等曠世奇才,怎會將一群奸邪小人放任眼裡,而是另有疑難,這個疑難如不解開,就算做再多的努力,流再多的血汗,死傷再多的性命也是徒勞無用,最後功虧一簣。”
李吟風急切地問:“到底是什麼?秦檜等人心懷不軌,與金人勾結,貪贓枉法,生怕大哥等竭心效忠之士危及他的地位,自然視大哥為心腹大患,將軍百戰死,將士亡魂歸。總不能讓貪生怕死的小人得志,迫害忠良。”
岳飛苦笑道:“兄弟難道還沒看明白?我岳飛心胸坦蕩,為人端正,也不怕蟲豸鬼蜮,只願一心為國,以實際舉措來回敬卑鄙陰險小人,就算戰死疆場也算是畢生夙願大償,何其快哉!真正擔心不是秦檜等流,而是我們效忠的當今皇上,但願他一心為民,意志堅定,心鑒如鏡,能有自己的立場與辨別是非之能,百毒難侵,我岳飛也算死得其所,然而高宗天子朝令夕改,容易偏信奸佞讒臣,生怕我等重新上演太祖時‘陳橋兵變’逼宮易主,就算我竭心盡力、誓死報效盡忠又有何用,不及一朝聖旨,金人大勢盡去,如我大宋上下一心,眾志成城,收復失地,還我二聖,指日可待,如是害怕二聖一回,如今皇上皇位難保,定然收回今日的成命,勝利在望終成抱憾。”
這席話的確令屋內眾人為之悲戚嘆惋,岳飛為天下漢室百姓,大宋江山社稷所付出了十年辛酸血汗,也唯有在此刻靜養時心智明朗地看清朝廷的本來面目,叫人怎不唏噓。
楊沂中卻信誓旦旦地道:“大哥請放心,如今聖上已經想透徹,答應放心讓大哥全權掌管收復中原的大任,不讓任何奸佞小人插手,你就全心全意地將所有精力放在北伐大業之上,我想大哥捷傳頻報,讓心胸狹隘之人立即無話可說。”
岳飛道:“七弟,難道你還沒看明白嗎?執迷不悟,如我輕言答應下山北伐,更令朝中權貴嫉恨,如不聽在皇上身邊煽風點火,不予增兵援助,我岳家軍孤軍身陷困圍,糧水不續,無日不戰,這些都不足以難倒我岳家軍,但是反而正中秦檜借刀殺人的毒計,令我們如何在沙場上努力也是徒勞無功;加之皇上意志動搖,絕不會允許我領軍攻至燕京,痛擊敵酋的,大敗金人事小,關乎大宋國運事大,實在令人煎熬,此事必然讓朝廷答應我三個條件,否則我誓死不出山。”
李吟風不忍見他們兄弟失和反目,站出來說道:“大哥不是常教誨小弟,無論做什麼事都要對得起天地良心,對得起天下百姓,對得起正道仁義,如今大哥卻開始退縮,所有的英氣豪邁都變得牽絆,你的忠誠哪去了?既然為了天下百姓不再被胡虜蹂躪,你更該出山,那怕出師未捷身先死,你所作所為定能彪響千秋萬世。”
“還是兄弟淳樸簡單,人一旦被名韁利鎖所系,變得前畏其虎,後怕名節有損,能像你這樣竭心一片赴國難的磊落坦蕩真君子不多,畢姑娘,那就有請你為我醫治眼疾,不求能痊愈,但願能看清事物就行。”岳飛深有感觸,向畢雅涵求醫眼患,看來他打定主意下山一戰。
李吟風與畢雅涵相視一笑,為之欣然,就連楊沂中在旁也慶喜萬分,恨不得立即將此事回稟朝廷,大宋人心大振。
畢雅涵前來之時未准備什麼醫治病患的靈丹妙藥,一切都是跟隨李吟風便宜行事,大叫糟糕:“我來時之時匆忙,未能帶上藥石金針,何況我對自己的醫術也……”
岳飛卻道:“無礙,畢姑娘此刻回去拿便是,岳飛這眼疾已折磨了我數載,也不差這一時半刻,你毋需著急自責,此刻前去取來便是,還有……我很相信你和兄弟,就算我真盲,頂多變成瞎子,聽兄弟一席話,只要一息尚存,岳飛為天下北伐之志就不能放棄。”
畢雅涵心底感到莫名的安慰,倍受鼓舞,李吟風更為岳飛的矢志不渝感佩萬分,既然這位兵法嫻熟,文武兼備的曠世奇才答應下山北伐,收復失地指日可待。
經過六日的苦勸,岳飛才答應返營,畢雅涵與李吟風不辭辛勞地照顧岳飛,在其二人精心醫治,得到調理之後,岳飛的眼患大有好轉,已能視物,就如當初答應的那樣,收拾一番下山回營,妻子李氏,還有他的兒子岳雷以及另一個女兒依依不舍地將岳飛送至山腳下,岳飛說了一些語重心長的感激之言,讓妻子好好替他守未期滿的孝,悉心教育照顧孩子,自己很快就凱旋回來接家人回老家湯陰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