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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野姜花
我喜歡吹風,很喜歡在風中的感覺,涼涼透透的,風中還會帶著甜甜的味道。
指尖還微微帶著琴的愉悅與輕快,手裡抱著野姜花,雪白的花朵散發著清甜之氣,在山野之間這野姜花最是常見,常人都不會多看幾眼,沒有梅的清芬冷冽,沒有荷的幽香冷嬌艷,可是我還是喜歡,每日學琴之後,便會采下一束帶回家。
聞著,也能輕松很多,心情越發的明朗。
肩上的擔子實在是不輕,與娘相依為命十二年了,爹爹去得太早,我對爹爹的印像不深,可是娘告訴我,爹當年可是有名的才子,只是為人過於忠厚愚鈍,官場甚是不如意,索性就居家中,只得靠著祖輩留下來的幾畝良田過日。
奈何,爹爹和娘成親四年就去了。
他走的時候,我的記憶,還是很淡很淡的,可是我至今還能記得他喚我千月的時候,那種溫和的聲音,是多好聽。
爹爹最愛是娘,爹爹畫了好多娘的畫相,不管是坐著的,還是躺著的,還是擰眉的,我最是喜歡一張娘坐在門口看我玩耍的畫畫,我在爹爹的箱底下找到的,爹爹筆下的娘,一筆一筆都是那般的相像,飽含著感情畫得極是柔美又淋漓盡致,只是到了娘的眼睛,那點點的迷離,我看到只是有些嘆息,娘卻是不開心的。
我想,娘一定是難過。
當初聞名京城的千金小姐不顧一切地嫁給一個平凡不出眾的書生,而放棄和京城六王爺成親,這事鬧得京城人盡皆知,所以娘的娘家,決然地和娘斷絕了所有的關系。
娘並不瞞我這些事,她告訴我,要是遇上了自己喜歡的,不管什麼身份,都可以愛的。
我還一再地贊嘆著,娘和爹的感情真是深厚,這麼多年來都還為他守寡。
娘長得也算是漂亮,十二年來為娘再提續婚事之事多不計數,娘卻都是含笑拒絕,可是這麼多年來,歲月的痕跡和病魔,硬生生地把娘折騰得十分的虛弱與蒼老,每每看到娘,我都有一種自責,我想如果沒有我,娘會不會老得這麼快。
有時候,我又怕看到娘,那種哀嘆與渴求的眼神,會讓我覺得自己好無力。
臉上堆上笑,即使再怎麼難過的日子,還是不要讓娘有什麼負擔,我長大了,我要擔起這個家。
笑著回去,娘看到野姜花,一定會很高興,其實這是娘最喜歡的花了,每每看到,她都會用著一種羞澀而又甜蜜的眼神瞧著輕笑,把眉眼之處的點點哀怨都驅趕走。
爹爹平生自翊是君子,兩袖清風,喜清雅之事,也是文人氣過重,不喜與俗人來往,因為娶了娘,也從原本的市集搬了出來,在一臨河邊做了個二層的木屋,起初或許是相當別致的,可是現在卻有些破落了。
這裡有些偏遠,也沒有什麼人家住。
我走上那阡陌的路,二邊綠野野的禾苗煞是好看,風吹來,綠浪一波一波地遠去,我眯起眼,深聞了一口野姜花的清甜香味。
快到了,我拉拉袖子,掩住手腕間的勒痕,做粗活難免會有這些的,但是我一直騙娘,我說我在楊家做的是陪讀。
娘覺得欠了楊家的,正好楊家在外面尋一些丫頭,她用著哀求的眼神看我,我就明白了。
沒什麼關系,我算是好運的了,在楊府還是有很多和我一樣年紀的女子去做丫頭,我幸運的是,娘打小就教我四書五經,我還可以學我喜歡的琴。
雖然窮,可是娘說人不可以沒有志。
也許她說這些話的時候,還是帶著一些千金小姐的習慣吧,想著把我養成一個琴棋書畫,禮儀高貴的小姐,但是有時候現實和夢想,總是想差太遠的。
家近了,可是我看到娘,笑卻凝結在臉上。
她看著泛銀光的河面,淚水如珠子斷裂般,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娘。”我輕輕地叫一聲:“怎麼哭了,你怎麼了,是不是頭又痛了,大夫說過你不能出來吹風的。”
娘抬起一張滿是淚水的臉,看著我說:“十六年了,他沒有來,一直一直沒有來。”
“娘。”我有些擔心地叫她。
娘看著我往在地上的野姜花,忽然憤怒了起來,扯著就將花丟得老遠,對著我叫:“都是騙人的,我卻一直相信了十六年。”
“娘,娘你別激動。”我害怕了,心跳得好厲害。
娘卻將我推得遠遠,雙手捧著臉哭:“我真傻,我真傻。”
像是什麼咬噬著她的心,她哪此的痛恨自己,這樣的娘,我還是第一次見,不好的感覺,重重地壓了過來。
在我驚訝的眼神裡,看到娘竟然喘著氣然後吐出一口鮮血,再慢慢地倒了下去。
撕心裂肺的痛,頓時慢慢地向我淹來,我失了方寸,驚恐地叫著:“娘。”
四散的野姜花,悄悄地流著淚。
娘等了誰十六年?等到伊人老,血心流,那會是怎麼樣的一段故事啊。
可是,娘沒有告訴我。
娘昏迷不醒,就連大夫也搖頭宛轉地說:“病得越來越重了,只怕是神醫也難以讓她恢復如常,千月,好好照料她,要是你娘想吃什麼,你盡量滿足她。”
淚水從臉上不斷地滑下,滴在我無助的手上,滾得我麻木。
太快了,讓我一點准備也沒有。
“別哭了,千月,你娘會醒過來的,我保證。”
鼻子一酸,我哭得更加的傷心:“蘇伯伯,謝謝你。”
他重嘆一口氣:“回去吧,好生照顧著。”
“嗯。”我點點頭。
他幫忙讓我背著娘回去,瘦小的肩頭背著瘦小的娘,還是很重,可是再累,我也不想放下。
至今,到了不能挽回的地方嗎?蘇大夫的話,我能明白那是什麼意思,可是我不想,我不要,娘是這個世上,唯一對我好的親人了。
哪怕是在外面,也辛苦,我也會努力的笑著去面對。
可是娘卻想放棄了,淚如滂沱,一路哭著回去,心也給揉得碎碎的。
我不會放棄的,娘啊,蘇大夫不能治好你的病,我就去請京城裡最有名的神醫,哪怕是散盡家財,窮盡我所有的一切,我都不想讓你離開我。
娘,我什麼也不怕,就怕孤單一個,沒有人再好好看我,叮囑我,疼我。
我害怕一個人走在田埂上,永遠沒有人再等我回來了。
我更害怕,我像游魂一樣,找不到回家的地方。
夜裡點上油燈,端來水硬是忍著淚給娘擦著臉。
她睡得很安詳,可是她永遠起不來了,大夫說她腦子裡有中風,只能醒著,只能看看,卻動不了了。
我真恨我小時候怎麼不去學醫術,要不然我就知道要怎麼做才會讓娘更好一些。
為一個十六年,心痛得吐血中風,娘,你等誰?你恨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