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44章 千絕兒(三)
這些秀才書生的議論聲將齊景杭的注意力吸引住了,他與十三站在邊上,聽他們說話。
“那人就算是陸斯年的弟子,又怎麼能如此狂妄?與江南所有才子比賽,她以為她是誰呀!這江南人才濟濟,別的不說,就說傅西棠!傅西棠當年可是連陸斯年都不懼,她區區一個陸斯年的弟子,難道比陸斯年還厲害?”
“這人呀,萬不可驕縱妄為,就算她有點本事,又怎麼能跟我們這麼多江南子弟比?到了比賽那天,咱們一定要給這個陸斯年的關門弟子一點顏色看看!讓她灰溜溜地回去!再也不敢來咱們江南!”
齊景杭見那麼多人紛紛應和,忍不住開口道:“人家對整個江南的有才之人叫板,那是人家的本事,才學能力不是你人多就強的,人家既然有真才實學,為什麼不能與你們比一比?”
書生們見有人給那風口浪尖上的陸斯年弟子出頭,紛紛不滿道:“哎你是誰呀,怎麼說話呢!難不成你就是那陸斯年的弟子麼?”
齊景杭氣度不凡,衣衫華貴,這些書生不敢太過得罪他,被他這麼一打斷,也都覺得興味缺缺,便罵罵咧咧地散去了。
“阿齊,你又何必要給那什麼陸斯年的弟子出頭?”十三皺了皺眉:“難不成是因為那人是女子,你憐香惜玉了不成?”
齊景杭啞然失笑:“不要胡說。”
“我可告訴你,你可不能對不起王妃。”十三現在還一直覺得,楊千予到如今生死未蔔都是自己的過錯,要不是當日他被齊景灝用作威脅,楊千予也不會淪落到如此地步。
齊景杭看了看十三先生,向前走了幾步,忽又回頭道:“十三,你有沒有覺得,這個陸斯年的弟子的行事,有幾分像楊千予?”
十三先生愣住,正想開口說點什麼,但又見齊景杭轉回身去,似乎很是悠然地走了。
“十三!走了,咱們去會一會傅西棠!”
十三連忙跟上去,像楊千予?十三何曾不覺得像,只是,那昔日故人音容渺茫,早已不敢去想了。
傅西棠向著齊景杭做了個揖:“沒想到竟然是五殿下親自到江南來,傅某當真是不勝榮幸!”
“傅兄客氣了。”
兩人在明月樓坐下,侍女給他們倒上茶水。
“其實本王一直有一個疑惑,傅西棠傅兄這般的才華,為何一直不願意參加科考?”齊景杭問道:“若是去年傅兄就參加,必定是高中狀元!皇上早在京城就已經對你大加贊賞了,定然會官運亨通啊!”
傅西棠擺擺手道:“五殿下,您太高看傅某了!我傅西棠有幾斤幾兩,我自己還是清楚的!我這點本事,也就在家裡邊逞逞能,到了科舉,根本就沒辦法跟那些攻讀儒學的秀才們比!你沒聽說麼,陸斯年當初來江南講學,就是被我給氣走的!我的那些狗屁理論,根本就不值一哂!”
齊景杭明白傅西棠這是無意於官場,很多文人雅士都是這般,自詡瀟灑,不愛束縛,叫他們入朝為官當真是比殺了他們還難受。齊景杭也不強求,人各有志,他反倒是很欣賞這樣的品性,縱情山水,肆意享樂,詩書為伴,煮茶飲酒。
齊景杭將視線轉向了被鄭重放在一邊的一卷宣紙,伸手將之拿起來展開,上面用雋秀的筆體寫著一首詩,齊景杭只略略掃了一眼,卻立刻被這詩句所吸引了!他正要細細品讀,傅西棠卻伸手將這宣紙從他手中抽走了!
“這是我的!你可不許看!”傅西棠緊張兮兮地將那宣紙卷起來,放入袖中。
這正是楊千予留下的那首《將進酒》,傅西棠花了好大力氣才將這作品從唐書雁和杜懷笙手裡搶出來自己留著,可不想讓別人看去了!
“傅兄......這詩!”齊景杭急忙站起來:“這詩絕妙無雙啊!再讓我看一眼,這可是傅兄你作得麼?”
“不給看不給看!哪怕你是皇子也不給看!”傅西棠嚷著:“這是千絕兒姑娘作的,天上地下僅這一份兒!”
“千絕兒?”齊景杭問道:“可是那個陸斯年的關門弟子?本王倒是略有些耳聞,聽說她不久後便要在江南與一眾才子比試?”
傅西棠點頭道:“正是,比試的地點就在我這明月樓,時間是下個月的今日。怎麼,五殿下有興趣?一起來看看啊?”
齊景杭若說之前只不過想看熱鬧,但在見了那首《將進酒》之後,便更想見那千絕兒一面了。方才驚鴻一瞥,沒有讀完全詩,但只開頭那一句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便似乎道盡了天下雄渾之聲,慷慨之氣,全然無法想像是出自一女子之手!
況且那詩的筆體,他總覺得有些像他的千予,雖說楊千予的字更加秀氣,而這宣紙上的字更加蒼勁,但在那隱隱的筆鋒和筆畫轉折之中,卻有著說不出的相似之處。
齊景杭點頭,抱拳說道:“既然如此,那麼本王還真得見一見這位姑娘,不知道傅兄願不願意為本王引薦?”
傅西棠嘿然一笑:“五殿下不如到了那天,自己去看吧!傅某自己還得跟那位姑娘打好關系,可不能幫忙引薦您,萬一惹惱了佳人,這傅某人可是要捶胸頓足大哭一場的!不過五殿下,您不是一直對前王妃舊情難忘,小弟可跟您說好了,這位千姑娘可是我看上的,您可別跟我搶啊!”
齊景杭無語......
這一個月的時光轉眼間便過了,就到了楊千予定下日期要與眾才子比試的這一天。傅西棠和唐書雁,杜懷笙三人早就為了今日奔走勞碌,他們三人確實也是江南名聲赫赫的有才之人,為眾人所服,所以今日一大早,明月樓中便坐滿了書生秀才,有心想要與這位大名鼎鼎,風傳整個江南的陸斯年關門弟子會一會,比試一番!
齊景杭也早早就到了明月樓,坐在後面不起眼的位置上,叫了一壺玉釀,輕吟淺酌。
這些書生都仿佛打了雞血般的亢奮,拉住傅西棠等人就是詢問。
“聽說這陸斯年的關門弟子是個女人?可是真的?”有人問,這麼久的時間過去,這位千絕兒是姑娘身份的事情也都傳揚開了,本就不看好她的那些人便都有了攻擊她的借口——女人!女人搞什麼比試!女人不就是應該呆在家裡繡繡花,彈彈琴麼?
大樂的國風雖不強調女子無才便是德,但也是對女子多有偏見的,聽聞這要與眾才子比試的乃是個女子,這些秀才們便都自信起來。
傅西棠笑著搖了搖折扇:“是真的,不過她是陸大儒的關門弟子之事也是真的,這女人的本事和來頭都不小,你們可別小瞧了她!”
有人嗤笑一聲道:“什麼關門弟子,我看多半是陸大儒的姨娘吧!陸斯年早先就說不再收徒,怎麼就偏生收了她?一個女子,靠著什麼得了陸老的青眼呢?多半......”
這話沒說完,但其中的含義在座的可都懂了,紛紛曖昧地笑起來。
“口出不遜!掌嘴!”
明月樓的大門被推開,隨著一聲清冷的低喝,一道紅色的人影迅速到了方才那人身前,啪啪兩聲脆響,那人的臉上已經多了兩個紅紅的巴掌印子。
逆著光站在門口的兩個女人,一個稍微高一些,穿著素紗白的留仙裙,裙擺有些水波的紋路,那裙子在光照下粼粼地反光,臉上帶著一塊白色面紗,只留出一雙眸子,如同一泓清水,自在高華叫人不敢逼視!而那紅衣女子穿著一雙鹿皮小靴,長長的發辮上系著兩只金鈴鐺,靈秀嬌憨地瞪著方才那人。
白衣女子渾身無一絲多余的裝飾,烏發如瀑松松地綰成一個墜馬髻,用一根桂花枝固定。
這般的素雅,非但沒有顯得寡淡,反倒叫那白衣女子形如璞玉,渾然天成,即便在場眾人看不見她的面容,但聽其聲,觀其行,便知道這是一位傾城美色。
那被紅衣女子打了兩巴掌的,也不敢去直視這逼人的容光,捂著臉低下頭去。說來也怪,沒見著這人的時候,他們都樂於用女子的身份來進行各種的曖昧猜測,但當真見了人,又如他們所想的是個絕世佳人,這些書生們反倒拘謹,不願意玷污了這仙子般的人物了。
白衣女子自然便是楊千予,化名千絕兒,而紅衣女子則是賀魯。
齊景杭自從楊千予出現,那雙擱在桌上的手便不由自主的攥緊了,他屏住呼吸盯著那白衣女子,生怕自己一眨眼,她便會從視野中消失不見,化作一縷青煙,化作一串泡沫,化作一束光消散。
是她!
齊景杭的心有如擂鼓,激烈地跳動著!
是她,他不可能會認錯,這就是他心念念著不肯忘懷,就連夜裡入夢都在想念的人!是他親手將她送走,本以為此生就無機會再見了,可偏生命運就是這樣弄人,在這明月樓上,他又與自己最心愛的女子重逢!
她清瘦了,也長高了些,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清冷如月,但那雙眼睛分毫沒變!包括那微微上揚的眼尾,濃密的睫毛,齊景杭甚至可以通過眼睛去勾勒出她其他部位的形狀,那秀而筆挺的小鼻子,花瓣一般甜美的嘴唇......
齊景杭幾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走上前去,忍不住想要抱抱她,問她去了哪裡,為什麼不回信,為什麼這麼久了一點消息都不讓他知道?
但他克制住了,他不能暴露她的身份。
便看見傅西棠大步向著楊千予走了過去,站在她面前做了一揖:“千絕兒,你可算是到了,我最怕的是你今天不來了,叫我們這些人都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