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45章 江南才子
“我怎麼會不來。”楊千予微微一笑,半福了一禮:“小女子能夠勞動整個江南的有才之士齊聚於此,當真是榮幸呢,只盼著今日諸位能夠不在意我女子的身份,不吝賜教才好。”
這話說的謙遜,一眾秀才們的心才算是落了地,都覺得這位千絕兒姑娘雖然狂妄到要與眾人比試,但也沒有討厭到眼高於頂的地步。
白衣女子自己走到最前面去,面對著眾人道:“想必諸位才子都已經聽說過我了,沒錯,正如傳言中所言,我叫千絕兒,乃是現在身在西北的陸斯年大儒的關門弟子。方才有人問,陸斯年很久就聲明自己不再收徒,為什麼我一個女子反倒叫他破了例?”
那雙清冷的眼在下面掃視一圈,方才議論得很大聲的幾個人被她的氣度所懾,紛紛低下頭去。
“等會兒比試的時候,我自然會叫你們明白我是憑著什麼得到陸大儒的認可的。”楊千予笑著點點頭,底下的那些士子們都笑了起來。
也是,若當真楊千予不過是沽名釣譽之輩,也沒有能夠與眾學士一較高下的膽量。
是不是真如傳言所說,自然是手底下見真章。
傅西棠高聲道:“今日千絕兒姑娘設下這聚會,要與我江南眾士子比拼,咱們客隨主便,既然是姑娘挑戰我們這些士子,那便由我們出題如何?”
楊千予點頭應允道:“傅兄此言自是應當,若是由我出題各位難免心有不服,由諸位一同出題,共同作答,若是在場有人能夠比過我,說明我這個陸斯年的關門弟子其名不實,那麼本姑娘便甘願將自己這關門弟子的位置,讓給能夠比過我的士子,各位覺得如何?”
場中士子紛紛同意道:“如此甚好。”
傅西棠在案上插上一炷香,便以一炷香的時間為限,在場的士子們一起商議出一個考題來。那香越燃越短,士子們眾說紛紜,都無法商議出一個統一的答案。傅西棠看不過去了,這些人就是想要出一個對自己有利而對其他人來說很陌生的考題,只在自己熟悉的題材中找,當然無法達成統一意見。
傅西棠伸手制止他們的討論,高聲說道:“我看諸位一時半刻也無法商量出什麼,不如就讓我來出題如何?”
傅西棠在江南可謂是名聲赫赫,眾士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點頭同意。
傅西棠用手指著這明月樓,說道:“今日我們大家齊聚於此,不如便以此樓為題,作一首詩,作詩各位肯定都會吧,也不是為難各位,你們看怎麼樣?”
作詩對於這些自詡才子的人而言自然是小事一樁,其中不乏有人自認為詩才驚人,眼高於頂的。此時他們一聽,考題便是作詩,紛紛覺得自己可以勝任,且能夠脫穎而出,都在絞盡腦汁去想些什麼華麗辭藻,珠玉字句,力求一舉天下知。
見大家同意,傅西棠點頭,說道:“這次咱們以三炷香為限,香燃盡後,不管你們有沒有寫完,都必須要停筆,互相監督,不可以作弊。當然,千姑娘也是一樣,只要這香燃盡了,你便必須要停筆了,如果你作得沒有這些學子們好,還請姑娘履行承諾。”
楊千予也表示同意,於是分發紙筆,燃上香爐,香煙裊裊之下,這些才子們奮筆疾書,而楊千予不慌不忙,筆如懸鐘,認真地寫下每一個字句。
齊景杭拿著傅西棠給他的紙筆,可心思卻全系在前面那人身上,楊千予面紗後認真的神情,仿佛他全然都看得見。
感受到一股灼熱的視線,楊千予皺皺眉,抬眼看過去,正好對上了齊景杭的眼,她雙眼一凝,手腕抖了一下,一滴墨汁便墜落紙上,暈出一大片污跡來。
此時心緒亂如麻。
楊千予剛剛的那些構思,全部都被打破了!這兩年來,她無時無刻不在叩問自己,她恨大樂,恨那薄情寡義的帝王,狡兔死,走狗烹,千老將軍的面容時時出現在她夢中,質問她為何不為他報仇雪恨。
可她每次想到自己將要與雲裳海等人將那大樂皇帝踏與足下,又會想起這張與之有八分相似的面容來。
齊景杭,她仇人的兒子?
還是她心底的愛人?
嬌小的女孩在月色下長長的巷子裡走,身後這個白衣的皇子悄聲跟著,匕首劃出的血珠,月亮下的臉龐,還有那些盛開著的淡黃色桂花。
兩個人無聲地注視了一會兒,沒有人發現他們之間的異樣,大家都在埋頭寫字,根本無暇他顧。
而傅西棠偶一抬眸,卻看到楊千予的那張宣紙上,寥寥幾筆後面,是一個有一個的墨跡斑點。
他轉頭去看香爐,第三柱香已經快要燒盡了。
“咳咳!”傅西棠出聲示警,楊千予回過神來,一看那香,心裡竟分毫未有焦急,反倒是一片曠達。
她將方才寫的那些句子劃掉,重新落筆,趕著時間,那字便疾如狂草。
好像是在大石的草原之上,策馬狂奔,馬蹄下的草隨風勢而動,而長發也隨風而動。那些縱貫草場的河流,那些雲霞和落日,那些羌笛悠悠牧歌陣陣。那些牛羊慢慢地在山坡上走過,海拉爾從山後面升起來,閃耀著揭開黑夜的帷幕。
“時間到了!”有人大嚷道:“都不許寫了啊!誰再寫,我可就要喊了啊!”
香,已然燃盡。
傅西棠有些擔憂,卻看到楊千予一臉平靜地擱下了筆,他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楊千予點點頭。傅西棠於是便放下心來,真是的,自己擔心她做什麼?傅西棠摸了摸還在袖子裡的那首《將進酒》。
那些宣紙都沒有寫名字,傅西棠將那些作品都收上來,再給眾士子分發下去,每個人拿到的都是不一樣的來自於其他人的詩作,他們輪流傳看著這些詩句,各自選出來自己認為最好的前三名,由杜懷笙計數,最終從票多者選出前三。
很多人留了心思,故意在這其中挑選出自己寫的那首,評入自己認為好的前三名裡,但這樣的畢竟也是少數,這樣可以互相學習互相品鑒的機會,這些士子們都很珍惜,而他們的欣賞水平其實也都大同小異,選出來的前三名其實已經比較真實了。
最終傅西棠手中,拿著的果真是那張沾滿了墨汁污跡的宣紙。
這張格外髒亂的宣紙顯然在其他人心中也是格外地印像深刻,他們紛紛說道:“這個人詩才當真是了得,只不過這紙被墨汁污了,不知道又是出了什麼樣的意外。”
傅西棠將那詩讀了出來: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
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
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齊景杭內心劇震!這話,一字一句,一筆一劃,不都是寫給自己的麼?周圍人的叫好聲,傅西棠浮誇的贊譽聲,他都已經聽不見,他眼裡只有那潔白的衣裙,喊著波光的眼眸,似是有情,還道無情?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
可自從她走後,他便難有成眠之時,而她也輾轉難眠麼?紅燭香斷,美酒傾盡,道不盡離人,道不盡相思。
“好!好詩!”眾人紛紛贊道,這詩中噴薄而出的情感和畫面,他們自認為是自己見過的詩中最好的!這首詩當選第一,他們都很是服氣。
傅西棠看了一眼票數,這詩竟然領先了第二名有一大半的票!基本上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認為這首詩該當選第一。
傅西棠勾起嘴角,大聲問道:“這首詩,是誰作的?”
“是啊,是誰作的?”
“是誰這麼厲害,我都想要拜師了!”
士子們紛紛扭頭去尋,想看看是哪位同窗寫出這樣驚世之篇,可他們的目光最終都聚集在了最前面得體地微笑著,慢慢站起身的楊千予身上。
“不是吧?這詩,是千絕兒所作?”有人驚訝地問。
“她一個姑娘家,怎麼能寫出這樣的旅人之思,她才多大啊?這詩裡頭的思鄉懷人,她竟然能夠寫出來?”
楊千予淡淡地笑著說道:“這,是我的詩。”
一眾嘩然!
他們雖然想過這千絕兒敢這樣放話來挑戰整個江南的才子,肯定會有幾分本事,但卻從未想過,她能夠厲害到如此地步!
有人站出來高聲問道:“敢問千姑娘,你說這詩,是你寫的?”
“正是。”楊千予點頭。
“你一個女兒家,如何寫得出這般的追旅之思?你去過什麼地方?”
楊千予眼中露出懷念之色,她招呼那自進門後便一直坐在角落裡的紅衣姑娘,說道:“賀魯,告訴他們,我們是從哪裡來?”
賀魯昂著頭說道:“我們小姐從大石的草原來!”
楊千予在眾人的驚訝眼神裡點頭說道:“我在大石國待了兩年有余。”
大石國對於溫暖的江南而言,無異於是非常遙遠的地方,很多人窮極一生都不會走那麼遠的路,到一個完全不同於本身的國度裡去。
就連傅西棠都不知道,原來千絕兒竟然去過大石,在他們的印像中,大石那種荒蠻之地,除了雜草與狼群,別無他物:“千姑娘,你孤身一人遠走他鄉,當真是了不起!請受我一拜!”
“使不得!傅西棠,雖然當初遠走大石並非我意,但那之後的種種經歷,於我而言,並非磨難,而是財富。”楊千予道:“若無當日顛沛流離,便無今日的千絕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