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63章 一紙休書
皇帝顯然是聽出了這話的深意,他瞥了齊景灝一眼,齊景灝趕忙低下頭去作謙遜狀,好像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方才說了什麼一樣。
皇帝背著手走了兩步,沉思道:“朝中大臣們當真都對杭兒這般敬重?”
“五弟自小聰穎,又深得父皇賞識,勤勞肯干,仁厚善良,人緣自然要好得多。”齊景灝說。
這下子皇帝的猜忌便在心裡頭生了根,齊景杭自小病弱,這樣的身子是根本無法繼承大統的,所以他一直覺得這孩子努力又好學,是件好事,用著也放心。一個逐漸年老的皇帝,或許最怕看到他的兒子們都逐漸強壯起來,他會生出危機感,覺得自己已經不中用了,已經不再能夠威懾住那些下人們了。手中權柄逐漸消失的感覺,會讓人瘋狂。
他信任齊景杭,寵愛齊景杭,很大程度上來說,是因為齊景杭對於他而言是個毫無威脅的皇子,他多病多疾,一開始就注定了不會是問鼎的人選。
可若是齊景杭……有這個心思呢?
皇帝手心見汗,他叫來李福全:“李福全,立刻擬旨,召五皇子回京敘職!”
西北大營裡,齊景杭將聖旨接過,納罕且焦急地問道:“父皇究竟是何事這般急著召我回去?現在與雲裳海的決戰已經不遠,這邊還需要我來坐鎮,我此時離去,西北這邊的統帥又要大亂!”
若不是齊景杭來到了雁門,這些將軍們各個拉幫結派,內部爭鬥,豈能鬥得過那雲裳海?單說千少天任人唯親,妒賢嫉能,處處跟白飛揚蹩著勁頭,就已經足夠西北軍喝一壺了。
“咱家也不知道,聖上的意思,哪裡是我們這些奴才猜的著的呢?要不……殿下您回去問?”
齊景杭心裡窩火,客客氣氣地將那來傳聖旨的太監送走。
趕在這個當口兒宣他回京,不管是何人指使,最終的目的都是為了要讓他將這軍功讓出,叫千少天撿了個便宜。千少天早已經與齊景灝沆瀣一氣,這旨意背後是誰在鼓動,自然不必多說。
楊千予撥開帷幔走過來,自從與齊景杭和好後,有道是小別勝新婚,兩人的感情當真是蜜裡調了油,甜得讓悠容都避之不及。但楊千予心裡,到底還是念著千老將軍的死,雖說此事與齊景杭本無半分瓜葛,但一想到他是仇人的兒子,楊千予說什麼也不肯與齊景杭走到最後的那一步。
“怎麼啦?”楊千予見齊景杭緊緊攥著聖旨,也是一愣。
“是父皇,急宣我回京。”齊景杭說道:“在這個時候讓我回去,這三郡的百姓可怎麼辦,盤踞在朔方的叛軍可怎麼辦?父皇究竟想做什麼?”
“你先別急。”楊千予坐到齊景杭身邊,覆上齊景杭的手掌,十指緊扣道:“你總是有著操不完的心,你什麼時候才能歇一歇,想一想你自己的事兒?召你回去也是好事,總算能讓你有時間,把你這一身的毒都解掉。”
齊景杭擔憂:“我何嘗不想把這些都放下來,可若是大樂當真無一人去想這些,這朝廷……早晚會成為第二個白國。”
“不會的。”楊千予注視著齊景杭的眼睛,真誠地說道:“你信不信,我之前做過一個夢,夢見你成了這大樂的帝王,愛民如子,善待賢臣,天下莫不為你傾倒。”
“……我信。”
齊景杭與楊千予深情凝視,鄭重說道:“千予,此番回京,我想帶著你跟我一同回去。”
楊千予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她想要把手抽出來,但齊景杭抓得緊,她最終還是放棄了,嗔怪的說道:“我在大樂早已是一個死人,你帶我回去,是想叫你父皇氣死麼?你可別忘了,我身上的污名,現在可是數也數不清了。”
“那些我統統都不在意,千予,我不想再失去你了,你一定要留在我身邊,我們去跟父皇解釋清楚,把當年的事情也都解釋清楚,父皇愛了我母妃整整二十八年,他最懂得有情終難守的滋味,我不相信他會忍心看著我與你這般互相折磨。”
楊千予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只怕你所看見的皇帝是一個深情而又勤勞的父親,而非一個善變又敏感的帝王。”
齊景杭同楊千予返京的時候,楊千予的心便一直撲通撲通的跳著,仿佛人的命運就像一個漩渦,隱藏在平靜的水面下的,必將是更大,更劇烈的浪花。她上馬車的時候偶然間瞥了一眼,送行的隊伍裡似乎看到了朱曉玉和何衣衣的身影,她們也終將是離她漸漸遠去,變成兩團不可觸摸的影子。
京城,跟兩年前相比,京城幾乎沒有任何變化。隊伍從東市走上朱雀街,走入那座威嚴的皇城之內,青瓦紅牆,嵌在頂上的琉璃反射著陽光,讓人不能直視那莊嚴肅穆的大殿。
皇帝剛剛下朝,李福全來報,說五皇子已經回來了,還帶了一輛馬車。皇帝便微微皺眉,預感到這一次見面恐怕不會是那樣令人愉快。皇帝擺擺手道:“叫老五先把自己的那些麻煩事兒處理好再來見朕,朕不想一回來就與他爭吵!”
帶著馬車回來?皇帝當真是怒火中燒,這個五皇子不僅在朝中結黨,更是視皇室威嚴為無物!那馬車中是何人,真以為他不知道麼?
白國皇後乃是前五皇子妃的事情,雖然沒有傳到路人皆知的地步,但也已經是影響不小了。皇帝這幾日上朝,每每看到大臣們私下議事,都會敏感地覺得,他們是在笑話皇室,在議論這些事兒。
李福全小跑著去到齊景杭面前:“五殿下,皇上有令,說叫您把自己的麻煩事兒啊,都給安排妥帖咯,再來覲見——”
齊景杭皺眉,他走過去掀開馬車的車簾,扶楊千予下車,夫妻二人一同站在殿外。齊景杭對楊千予道:“卿卿,你放心,無論如何,我不會再叫你受委屈。當初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定會護你周全。”
楊千予道:“皇上不喜見我,你又何必拂他的意?左右不過是受些冷落罷了,回到咱們自己的王府裡,有了你在,我還怕什麼?再者說,他不想見我,我又何嘗想見他?有些事情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不如我先回去,你同皇上父子間好好敘一敘。”
楊千予這話說的在理,齊景杭想起皇上與千老將軍的那樁舊案,也覺得現在恐怕不是兩人見面的最好時機:“也好,那我便叫人送你回去。”
送走了楊千予,齊景杭整理了一下衣袍,對著殿內高聲道:“兒臣,齊景杭,特來覲見!”
過了好一會兒,殿裡才傳來聲音:“傳——五皇子覲見——”
齊景杭走入大殿,本以為皇上會與自己敘一敘,問一問邊關的情形,可沒曾想到的是,皇帝竟然一把將茶杯抓起擲了過來!那茶杯從齊景杭左半邊臉擦過,摔在柱子上,“嘩啦——”一聲碎成幾片!
“好你個齊景杭,好啊!你居然還敢把人給我帶回來?”皇帝氣得直哆嗦,指著外頭說道:“方才那馬車裡的是誰?你以為我不知道麼?”
“兒臣既然已經將人領到了殿外,自然也就沒打算瞞著父皇。”齊景杭不卑不亢地說道:“那馬車裡,正是兒臣失蹤多時的王妃,此先全因兒臣之過錯,使得王妃下落不明,兒臣此番好不容易尋得她,自然要多加彌補,以償王妃。”
“放屁——”皇帝氣得將桌上的奏折全部推翻在地,大聲吼道:“下落不明?我看她不是下落不明,是有意謀反!在那雁門關,那麼多人親眼看見了,那叛賊將她冊立為皇後!她不僅不潔,還乃是大逆不道之人!這等人,朕念在你與她往日的情份上,沒有將其立地格殺已經是寬宏大量!你居然還要對她多加彌補?你想怎麼彌補?說出來給朕聽一聽啊——”
齊景杭大聲道:“兒臣,打算恢復楊千予的正妃之位,並昭告天下為千予正名!千予流落叛賊之營,乃是巧合,是受了脅迫,而非自願,父皇不能將其與叛賊一概而論,這對千予不公平!”
“放肆!”皇帝大怒:“朕看你是為了一個女人,連綱常倫理都不要了!”
“求父皇成全!”齊景杭毫不退讓,跪下身來,叩首說道。
皇帝焦躁地在地上踱步,就讓齊景杭在地上跪著,快入冬了,這養心殿的地板也頗為寒涼,齊景杭沒多久,便輕聲咳嗽起來。
“你啊你!你當真是要氣死朕!”皇帝指著齊景杭罵道,他坐到書案前,提筆寫下兩字。
休書。
皇帝將那張宣紙用鎮紙壓住,抬手叫齊景杭起來,說道:“老五,只要你將這休書給寫下,與那女人從此再無瓜葛,我便放她一馬,饒她不死。這京城周圍有幾間清淨地修佛之所,便叫她到那兒去好生修身養性,誦經祈福,朕念在你與楊相國的情份上,也不會虧待了她。”
齊景杭大聲拒絕道:“父皇!萬萬不可,請恕兒臣,不能從命!”
皇帝道:“此事容不得你胡攪蠻纏!朕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處理此事,若是時間到了,你尚不能寫這休書!那麼便勿怪我無情!”
皇帝冷哼一聲,抬腳便走,齊景杭站在養心殿裡,當真是百般苦澀湧上心頭。
休棄楊千予,這是萬萬不能,齊景杭早就決定要與楊千予共赴白頭,又怎麼會寫下這勞什子。但皇帝態度堅決,楊千予又對皇帝抱有成見,這矛盾也是不可調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