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參不透(二)
楊千予起身,齊景杭已經捧起茶杯,熱茶悠悠,茗香寧靜。
楊千予問道:“不知道陛下想問小道什麼事?”
齊景杭坐在那裡,垂眸笑了一下:“太後的祭祀,朕原本是邀請空空真人前來,可空空真人似乎有意避著朕。你可知道他現在去了哪裡麼?”
楊千予名義上是紫雲真人的弟子,空空真人便是她的師叔祖,回道:“空空師叔祖他向來行跡莫測,小道不知。”
“哦?你這箱子裡,裝的是何物?”
“乃是為祭祀准備的香和法器。”
齊景杭皺了皺眉頭問道:“你為何一直戴著面具,摘下來回話。”
楊千予心裡大驚,若是摘下面具,她的身份豈不是就要被發現了?而便就在此時,突然又一個穿著道袍的男子走入殿內,納蘭祥吃了一驚,卻見那人看見皇上,慌忙不迭地跪下磕了幾個頭,臉上的面具都有些歪斜。
“你是道人!怎地這般莽撞!”納蘭祥罵道。
這來者正是得翰,他打聽到楊千予被皇上叫去了,心裡一驚,便尋了來,向著解救楊千予。
楊千予連忙說道:“公公勿怪,皇上恕罪!我這師兄,生來是個啞巴,不能說話!他約是走錯了,這皇宮太復雜,若是無人引路,定然會迷失,小道先去將師兄安置好,叫師尊來給皇上解惑如何。”
齊景杭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會兒,點了點頭:“你且去吧。”
楊千予帶著得翰落荒而逃般地出去了,兩人走到陰暗的拐角處,得翰看四下無人,將面具一摘,嘿然一笑:“嘿楊千予,怎麼樣,還不快謝謝本王!”
“還真是要多謝你!”楊千予長出了一口氣,拍了拍得翰的肩膀。要不是得翰,她恐怕當真要被皇上拆穿不可。
“只一句謝謝?這可不行,怎麼樣也得有點表示啊!”得翰不滿地說。
“你想要什麼表示?”楊千予無奈:“等我們這一趟走完,我請你吃飯!”
“那可就這樣說定了!”
楊千予和得翰正說著,忽然身後的屋子裡傳來動靜,兩人連忙停下對話,向後面的屋子看去。那是一間宮女嬤嬤們居住的屋子,楊千予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在紙窗上戳了個洞,向裡面窺視去。得翰也有學有樣,跟著楊千予的動作向屋子裡偷瞄。
那屋子裡只有一個褐色宮裝的嬤嬤,在翻箱倒櫃地找著什麼東西,不一會兒,她從一個紅色的小箱子裡,找出一包藥粉來。
“是她!”
楊千予認出了這個人,正是先前她在路上看見的,覺得有些熟悉的那個嬤嬤。
“你認識?”得翰壓低嗓音問。
楊千予比了個收聲的手勢,接著往裡看去。可方才兩人已然是發出了一點聲音,雖然不大,但那嬤嬤顯然警惕極了,又將那藥粉放回箱子裡,起身四處張望著。她似乎是察覺了什麼,向著窗子的方向走過來。
“走!”楊千予一推得翰,兩人靠著牆根處偷偷溜走了。
回到紫雲真人所在的偏殿,兩人先是將皇上有疑問要詢問的消息告訴了紫雲,隨後楊千予和得翰坐在凳子上。得翰問道:“方才那嬤嬤,是在做什麼?我看你很是在意她的樣子。”
楊千予將自己最初看見的跟得翰說了:“那嬤嬤,我總覺得她有古怪,她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但我又沒有印像她是誰了,而且她的臉……嬰兒也讓我覺得很不對勁。”
“哪裡不對?”
“說不上來,但是她的那雙眼睛,絕不是她這個年紀應有的,她的眼睛更像是一個年輕的女人。”
“你覺得她是戴了面具?”得翰問道:“就像你們大樂江湖上的人皮面具?”
“沒想到得翰大君還知道人皮面具。”楊千予有些驚訝。
得翰沒好氣地說道:“你不要總以為本王見識淺薄好麼?大石國也有很多行商,有很多販賣的東西都很奇特,有一次本王就從那些商人手裡,見識過這人皮面具的奇妙。”
楊千予確實是認為,那女人是戴了人皮面具。這樣的一個處處奇怪,處處遮掩的女人,出現在皇宮之中,定然是禍非福。就是不知道她究竟是誰,在宮裡的目的是什麼。
楊千予回想到她所看見的,那褐色宮裝的嬤嬤,手中的那一小包藥粉。還有那紅色的小箱子。
心中有一種不妙的預感蒸騰起來。
下午,楊千予跟著紫雲真人,在百官的注視下完成了祭祀,而下午這一場,皇帝齊景杭卻並未到場。
紫雲真人看著頗有些魂不守舍的楊千予,低聲說道:“皇上頭痛,應該是舊疾復發,他這些日子睡不好覺,中午的時候,問了貧道許多關於寧神歸虛的問題,貧道是覺得,皇上應該是除了身體有恙外,又患上了心疾。”
“心疾?”楊千予很是害怕。
“就是失眠。”紫雲真人說。
楊千予:……
可若是那個人,當真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在早上還要這般操勞,裝出一副很堅強的模樣來透支工作的話……楊千予攥緊了手。
紫雲真人拍了拍楊千予的背:“你啊,不知道你是在別扭什麼,現在何衣衣都已經死了,你還懷著孩子,他又是那副樣子。你們之間的緣分,當初那麼多困難都不曾被斬斷,難不成你要自己掐斷它麼?”
楊千予低下頭去。
回到他的身邊,將他緊緊擁入懷中,唇齒相交,忘我纏綿。
她何嘗不想呢?
可要邁出那一步,卻是多麼的難。
“緣之一字,妙不可言,人生紅塵中,莫要辜負了真心。他就在我們下榻的偏殿旁邊,那間找你問話的屋子裡。”紫雲真人的話語似有深意。
楊千予帶著沉重的心思,慢慢走到了岔路口,前面就是紫雲真人所說的那間屋子了。可是楊千予卻猶豫了。
要進去嗎?
進去之後,向他攤牌,說自己就是楊千予,說自己後悔了?
楊千予摸了摸自己厚厚的假面,在這假面之下,她的臉孔上覆滿油彩,不再是那個純淨得仿若琉璃一般的女子了,而更像是個醜陋的妖怪。
要洗掉它!
楊千予突然再意起自己的容貌,她對齊景杭的思念仿若山海一般傾瀉而來,摧山裂石,遮天蔽日。
這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者!
這紅塵之浩浩,獨心憂而仿徨者!
多少恨啊,昨夜夢魂中。
楊千予扭過頭去,忽而卻聽到一陣腳步聲,她屏息看去,卻見是那一身褐色宮裝的嬤嬤,遠遠地走過來,從她身邊經過,走到那間屋子裡去了。
那個嬤嬤,說不出的古怪,楊千予心裡警鐘大起,忽而向著那嬤嬤的方向追過去!
她不是想要見他,她只是覺得危險,一定是的!
楊千予推開殿門,齊景杭轉過頭來驚訝地望著她,那嬤嬤正給皇上倒茶。
楊千予顧不得什麼了,滿腦子都是那嬤嬤古怪的面容和紅色箱子裡面的藥粉。
這茶,不能喝!
楊千予大步衝進去,奪過那嬤嬤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茶水四濺!
“嘩啦——”
“你這是做什麼!”那嬤嬤臉色一變,憤怒地大叫。
“皇上,茶不能喝!”楊千予大聲道。
齊景杭和嬤嬤同時一愣,齊景杭站起身來,他身上沒有皇袍,只有一件雪色綴梅的長衫,他伸出手來,拽住楊千予的手腕,輕輕一帶。
楊千予就已經被他攬入懷中。
“卿卿,你當朕認不出你麼?”
楊千予在齊景杭溫涼的懷抱中傻住了。
齊景杭解開她的道冠,三千青絲傾斜而下,燭光和夕陽都照在上面,流光墨色,這一頭長發如同是世界上最好的錦緞。
“你在天壇上與我對望的那一眼,朕就知道,你回來了。”齊景杭說。
“還好,你選擇了找回我。”
這些天,在楊千予離去的這些天裡,齊景杭分毫沒有感覺到一絲一毫的安穩和寧靜。他恐慌,他無助,對他而言,楊千予的離去,無異於是一場拋棄。哪怕這次是為了能讓他活下去。
他是被拋棄的。
齊景杭望著那無盡的黑夜,這樣告訴自己。
她不要他了。
而現在,那一聲毫不掩飾的大喊,楊千予聲音中的顫抖、恐慌、擔心、以及思念……都讓齊景杭欣喜若狂。
幸好,她找回了他。
“皇上……皇……”楊千予喃喃地說著,她想要掙扎,想要否認,可眼淚就這樣不爭氣地留下來,她張開手臂,回抱住齊景杭的背,閉上眼。
淚水縱橫,她哭得一點兒也不梨花帶雨,而是放聲大哭。
她參不透紅塵,索性便不再去參,做個糊塗人,做個什麼也不顧,只顧眼下的人。
不入紅塵,又如何去破這紅塵呢?
可就在楊千予同齊景杭終於團聚的這一刻,兩人都沉浸在彼此溫暖的懷抱裡,而身後,那站在桌旁的嬤嬤,卻是冷笑了一聲。
“楊千予,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齊景杭一頓,將楊千予護在懷裡,轉頭看向那嬤嬤。
只見那嬤嬤滿是皺紋的臉上,那雙美麗的眸子中仇恨的光芒那樣的強烈,好像能將楊千予刺穿了一樣。
“你……不是欣嬤嬤!你是什麼人!”齊景杭皺著眉,喝問。
“我是什麼人?”那嬤嬤冷笑著,將臉上的面具摘下,露出一張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面容來!
“是你!”楊千予和齊景杭同時說!
“沒錯,是我。”
那嬤嬤摘下面具,竟然是多日以來,毫無音訊的朱曉玉!
朱曉玉盯著楊千予,一步一步走過來:“楊千予,你這個世界上最該死的女人!你害死了我的衣衣,你怎麼不去死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