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兩難全(四)

   “所以……所以我的衣衣,沒事了?”

   齊景杭點頭道:“何夫人,您的女兒是否會無恙,全看您的了。”

   得知了何衣衣還活著的消息,朱曉玉明顯是從瘋狂的邊緣被拉了回來,她眼中重新浮現出曾經那般軟弱和猶疑的神色,望了望何衣衣,又望了望齊景杭。

   “好,我給你解藥。”朱曉玉下定了決心,她不會不救何衣衣的,為了何衣衣,她什麼也都會舍得。“只不過,那解藥被我放在我的屋子裡了,我現下要去取。”

   齊景杭點點頭,吩咐道:“白將軍,跟何夫人一同去。”

   “不行!你不能派人跟著我!”朱曉玉大聲道:“若是你將解藥搶走了,我豈不是什麼也得不到!若要跟,你親自來!”

   聽聞朱曉玉叫皇上親自去,楊千予急忙道:”不可!皇上,她已經是瘋了,危險!”

   齊景杭也就只有在看向楊千予的時候,眼光中才出現一絲暖意。

   “放心,卿卿,我等下就會回來,等著我。”

   芙蕖花謝,海棠春夢,年月何時復舊諳?

   那人容光清臒,恍若從前少年時。

   齊景杭隨著朱曉玉走,到了那侍女居住的屋子,朱曉玉同他一起走進去。朱曉玉放置解藥的箱子,就這樣當著齊景杭的面被打開了。

   可是裡面,卻只有一粒丹藥,不過彈珠大小,普普通通的姜黃色,與許多藥丸看上去都很相似。

   “這便是前生渡的解藥?”齊景杭有些懷疑。

   朱曉玉點頭。

   這便是,他這一生都在尋求的東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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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景杭輕輕捻起那一丸解藥,小小的,髒髒的,看起來毫不起眼。

   這樣的藥,當真能夠解開前生渡那般霸道的毒麼?

   楊千予閉著眼睛,從前,她雖知曉齊景杭身中前生渡的痛苦,卻總歸是未曾感同身受,差了一層。

   身體裡好像有萬千螞蟻在爬,時而如同火燒,時而又冷如冰窟。

   這便是前生渡麼?

   兩世的折磨都讓她的性格無比堅韌,但即便如此,她也快被這毒折磨得快要喊出聲來。她緊咬著下唇,又不想讓這裡的其他人看出自己的痛苦。

   原來……之前他毒發時,都是這般的感受。

   如磋如琢,好像整個身體被玉匠一點點磋磨著,石輪碾過,轟轟地響,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粉身碎骨,變為這天地間的粉末。

   “千予,你且忍忍,阿齊一定會將解藥拿來的。”得翰說道。

   楊千予睜開眼,得翰的面容同從前一般,只是已經沒有了當年那輕狂肆意的模樣。

   “如今的你,還有什麼資格,喚他阿齊?”

   他欺騙了他,將他們的友誼棄之不顧,甚至毀了能夠救他的大夫。

   楊千予冷聲說出這話,牙縫間透出的痛苦之意,讓得翰愕然。

   “我曾那般信任你,甚至答應,要跟你去草原……”

   “可你呢?蠅營狗苟,設計出這樣的一出戲,你就算能得到我,可你失去的……遠遠比一個楊千予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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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翰的臉上,復雜的神情,讓楊千予不忍再看。

   她何曾想要傷他,只不過有些話,她定然要說出口。

   “得翰,回草原去吧,那裡才是你的家國,你是那的大君,你要守護的,不是我楊千予,是那裡千千萬萬的牧民們。”

   “而我,即使是顆星辰,照耀的,也定然是大樂的山河。”

   齊景杭回來時,身邊跟著十三先生。

   “卿卿,已經拿到解藥了。”齊景杭的聲音裡有著喜悅,他從懷裡掏出一個木盒,打開來,裡面赫然盛著一粒黃澄澄的丹藥。齊景杭將藥倒入手掌,扶起楊千予,說道:“快溫水服下,這毒便可以隨藥性化去!”

   齊景杭這般高興的樣子,楊千予很久都沒有看到過了。

   “這藥,你可吃過了?”楊千予心裡懷疑,她若是吃了,齊景杭可還有藥麼?

   齊景杭道:“自然,朕當時便服了一顆,現在毒已經是解了,你瞧。”

   他步伐輕快,走路帶風,初時那般周身病氣環繞,強打精神的樣子都不見了。

   “可……之前何世明說過,你身體裡的毒要解掉,不是還需要修養的嗎?”楊千予見齊景杭的這般模樣,想起當初在西北時,何世明說過的話。

   有關他的事,她總是記得十分清晰。

   齊景杭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尖,說道:“我身體裡不止有前生渡這一種毒,你也是知道的,現在前生渡解了,接下來的,便要靠十三了,等到所有的都解掉,我確實是需要修養的。”

   十三先生點頭道:“娘娘,皇上說的都是真的,您快些把藥吃了吧,前生渡毒性霸道,所幸的是,娘娘中毒時日尚短,應當還影響不到腹中胎兒。”

   有了十三先生的保證,楊千予這才放下疑慮,就著宮女送來的水服下藥丸。

   著藥一下肚,楊千予頓時覺得身體一輕,原來那些種種痛苦,都好似前塵一夢,作煙化去。

   紛紛擾擾的紅塵俗世,那些喜怒哀樂交織的過往,都好像隨著藥性一並忘卻,只留下了恍然。

   花非花,霧非霧。

   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怎麼樣,可好了?”齊景杭看楊千予神情恍惚,緊張地問道。

   楊千予點點頭,伸手環住了他的脖頸。

   皇後的冊封大典,在聖母皇太後忌辰的第二日便舉行。大臣們紛紛奇怪為何皇上如此著急,但此先真假皇後的戲碼太過傳奇,他們也都想看一看究竟這皇後是怎麼回事。

   大殿上,楊千予穿著一身紅色禮服,款款而來。

   眉若遠山面如蕖,肩若削成身似柳。

   那一抬手,風情和威儀一下子便環繞周身,讓人移不開眼。

   楊千予同齊景杭並肩站在上首,齊景杭眼中盡是溫柔笑意,將鳳冠,親手戴到楊千予的頭頂。

   “此生山河與卿,朕都定不當負。”

   楊千予耳畔,傳來齊景杭神情的話語,她臉上一紅,卻轉頭來與齊景杭對視,拉住齊景杭的手。

   “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不轉移。”

   先前那身珠華璀璨的鳳袍,已經被何衣衣的血污了,現在這一身紅色流蘇鳳袍,是從前納蘭貴妃的裙子改的,雖然不及先前那件華貴,但這衣裙凝聚著的,是兩代帝王不朽的愛。

   茜素紅在陽光之下,流瀉著光華,遠處的鐘聲敲響,恍若鳴鳳之音。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朝臣們跪在地上,齊聲喊道。

   “大石國得翰大君,恭賀大樂皇帝冊封皇後大典——”禮官唱著,宮人們將得翰的禮物送入殿內。各州郡的太守,也都送來賀禮。

   得翰並未留下來參加這一場的封後大典,或許是他想通了,也或許是愧對齊景杭不敢來,更或許是,不忍直接看到楊千予與齊景杭站在一起,並肩山河的場面。但不管怎樣,齊景杭並未追究得翰之前的舉動,而是派快馬送了一封信,信裡面,乃是一把匕首的鞘。

   “大君,大樂皇帝這是何意?”侍女頗為警戒。

   得翰看到那匕首的那一刻,愣了許久,撫摸著匕首的鞘,齊景杭送鞘,卻沒有刃,其中的包容之意,不言而喻。

   “這匕首,是昔日我初見他時,送與他的。”得翰嘆了口氣:“當時我給這匕首取名——玉笙,取大樂的玉帛笙歌之意,我們約定,將來無論是誰,做了帝王,都不要忘記友邦,莫濫征戰。”

   “如今,他將這鞘還給我,應當是‘歸鞘’之意。”得翰望著大樂京城的方向,喃喃說道:“齊景杭是個有心胸的人啊!他已經原諒了兄弟的過錯,他送我玉笙之鞘,是說當初的情義和誓言,他都不會忘記,仍會遵守。”

   得翰下了馬,向著京城的方向,雙手交叉放在胸前。

   既然星辰選擇了她閃耀的地方,那麼草原的子民,也會祝福她,同她照耀的國家一起,繁榮昌盛。

   朱曉玉和何衣衣在楊千予的毒解掉的那一刻,齊景杭便遵守諾言,將她們放了。只不過,齊景杭不會忘記她們的過錯,命她們今生今世留在西北,不得再回中原。

   對於撿回一條命的朱曉玉和何衣衣,這樣的命令她們已經是感激涕零,不敢再有什麼怨言。

   山水悠長,天高氣爽。

   仲春時節,楊千予產子。

   “娘娘,使勁兒!加把勁!”

   產婆大呼小叫地喊著,宮人們一盆一盆的熱水送進來。

   齊景杭下朝之後,便急匆匆地往翊坤宮趕,一路上杏花如雨,可他也全沒心思觀賞。

   “怎麼樣了?”

   “娘娘先前受了那毒,又在西北的冰河裡浸泡過,可能身子會有些損傷,但好在底子是好的,皇上不必太過擔心。”

   齊景杭怎麼能不擔心,他焦急地等在殿外,聽著裡面一聲聲的叫嚷,終於等不及直接進入內殿去。

   宮人嬤嬤們急忙跟在後面:“皇上,產房污穢,進不得!”

   說來也是巧,皇上一進產房,便聽得一聲響亮的啼哭。

   “哇——”

   “生了!生了!”產婆高聲笑道,連忙將剛出生的小嬰兒剪短臍帶,放入水盆中清洗掉血污。

   齊景杭松了一口氣,連忙走上前去。楊千予嘴唇和臉色都是蒼白的,發絲被汗浸濕了,貼在臉頰和前額上。

   “卿卿。”齊景杭握住她的手。

   產婆將剛出生的孩子抱過來,大聲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是個小皇子!”

   齊景杭看著那皺皺巴巴跟小猴子一樣的孩子,從心底產生出一種無法言說的喜悅來。

   歷經千般苦,他終於與楊千予生下了這個珍貴異常的孩子。

   他將孩子從產婆手中抱到自己懷裡,送到楊千予面前。楊千予虛弱地笑著,眼底都是欣喜的光彩。

   “皇上,給孩子起個名字吧。”

   “好。”齊景杭答應著,說道:“卿卿,你可還記得我們在西北,高高的山嶺之上,滿天的星辰煜煜?這孩子,便取名為煜,如何?”

   楊千予笑了:“齊煜,奇遇。真是一個好名字……臣妾能夠有此生,與皇上相知相識,更有了這孩子,焉知不是一場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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