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杭帝駕崩

   齊景杭的身體,撐到齊煜三歲的時候,便徹底垮掉了。他開始頻繁地咳血,頭痛,身體時不時麻木失去知覺。齊景杭每次用全部的精力打起精神去早朝,在龍椅旁加了一個屏風,特許楊千予坐在屏風背後,聽他是如何與朝臣們對話,聽他怎樣處理奏折和上表。

   而朝臣們並不知道齊景杭的身體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還道皇上當真是對楊千予的寵愛沒有限度,竟然允許後宮干政。在幾道彈劾的折子被強勢地壓下去之後,朝臣們向護短至極的皇帝服了軟,默認了楊千予這個皇後參與早朝。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其實在早朝之後,養心殿和御書房之中,也有楊千予忙碌的身影,那些收上來的奏折,齊景杭根本就有心無力,無法去一一批閱,大多都變成了楊千予的工作。她每日研習國策,請教齊景杭,翻看那些奏折,模仿著齊景杭的字跡去寫上自己的批語。那些批語,有些是齊景杭的指示,有些則是她自己的見地。

   楊千予忙碌起來,她很少有時間去陪伴齊煜,好在八公主齊悅蘅進了宮來,幫忙照顧年幼的齊煜。有了八公主齊悅蘅在,宮裡的丫鬟嬤嬤也不敢怠慢。

   這樣的日子一連持續到了齊煜五歲,楊晨玉奉旨來給小太子上課。

   夏日悠長,蟬鳴陣陣,宮裡的荷花都開了,菡萏發香氣,竹露滴輕響。

   楊晨玉搖頭晃腦,給小太子上《孝經》這一課,讓太子從小兒就明白為人子女的仁孝之道。太子聰慧,總是一教便會,讀上兩三遍就會背誦了。

   臨到傍晚,楊晨玉收拾書卷,誇贊了齊煜幾句,便想著等齊悅蘅一起回府。可突然之間,宮裡似乎一下子慌亂起來,來來往往的宮人都向著一個方向趕去,那些平素裡自持穩重的丫鬟們,紛紛提起裙擺,慌不擇路地奔跑。

   “這是怎麼了?”楊晨玉心裡隱隱覺得不妙,他拉住齊煜的手,望著那些宮人奔跑的方向。

   齊煜仰起小臉,問他的老師道:“太傅,什麼是‘孝子之事親也,居則致其敬,養則致其樂,病則致其憂,喪則致其哀,祭則致其嚴。’”

   楊晨玉解答道:“意思就是,孝順的子女在對待父母的時候,平時要尊敬父母,奉養的時候要心情愉悅,父母生病,要心懷憂慮去照料,而父母去世,則要心懷哀慟,祭祀的時候要嚴肅禮敬,萬不可輕忽草率。”

   楊晨玉回答完,問道:“怎麼問老師這個問題?《孝經》裡面其他的,你都會了麼?”

   齊煜天真地眨著眼,說道:“昨日本宮見了母後,母後本宮問學了什麼,本宮答曰《孝經》,母妃便問我可學了這句話。”

   楊晨玉一愣,忽然有種預感……

   鐘聲響起,是那宣政殿前廣場上的那口大鐘,鐘上面盤桓著九條栩栩如生的龍,那鐘響起的時候,聲音可傳四海五岳,撼人心神!

   楊晨玉攥緊了齊煜的手,問道:“太子殿下,你害怕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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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宮不怕!”太子雖年幼,但一本正經的樣子像極了杭帝。

   “好!”楊晨玉將太子抱起來,向著鐘聲想起的方向走去,幾步之後,他又嫌自己太慢,拔足狂奔!

   宮人們裹了素衣,給養心殿的外面扯起了白布。

   來來往往的宮人們集聚在殿前,跪在地上,向著裡面張望著,像是在確定著什麼消息。

   過了一會兒,納蘭祥從裡面打開殿門,燭火的光一下子傾瀉而出,宮人們偷眼瞧著,只見皇上的榻前,皇後披著那日冊封之時穿著的大紅色長裙,攥著皇上的手。她坐在那兒,臉上帶著笑,那樣的甜美的笑,宮人們很少看見皇後這樣笑了。

   她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笑容漸漸,漸漸地僵住,漸漸地露出悲哀的神情來。

   楊千予慢而鄭重地將皇帝的手放入被子中,這個動作她仿佛已經做了幾百次了,熟練而平靜,讓人感覺皇上似乎只是睡著了,他寵愛的皇後在給他掖被角。

   她輕輕拍了拍,有節奏地哼起一首搖籃曲。

   底下的小宮女愕然地互相看了看,低聲說道:“娘娘不會受刺激魔障了吧……”

   “別瞎說!”對方瞪了那沒輕沒重的宮女一眼。

   楊千予站起身來,凝視著齊景杭的臉。他就好像是睡著了一般,跟從前一樣,他睡得很沉,臉色很蒼白,呼吸也淡。可這一次,他將不再醒來。

   楊千予回想起齊景杭最後握著她手的樣子,他習慣了忍受病痛,連說話的時候,都要強地打起精神,努力與平常沒什麼區別地說。

   他說:“卿卿,這麼久辛苦你了。你太忙,太累了,朕有好久沒見你休息了。今日休息一下,陪朕聊聊天,可好?”

   楊千予初時覺得他鬧小孩子脾氣,可一轉頭來,心卻猛地抽痛了一下。

   她與齊景杭兩心相印,早已經仿若一人。她看著他平靜的臉,心裡的哀傷卻一下子絕了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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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啊,皇上。”她說:“皇上想聊些什麼?臣妾都陪您。”

   “朕不愛聽你說臣妾,你我還跟初時一樣,朕喚你卿卿,你喚朕五殿下,可好?”

   楊千予點點頭,就看到齊景杭眼波瀲灩,卻溫柔似水。他那為京中無數少女朝思暮想的容顏,那樣的朦朧而愜意,好像沒有痛苦,也沒有勉強,如天上之白雲漫卷,如高山之不化深潭。

   “卿卿,當初朕做了那朝服,可惜你不曾穿到,朕很是遺憾。”齊景杭笑著說,他直起身來,招來宮女:“如今朕終日臥床,無事可做,便叫尚衣局將這衣裳改好了,你穿給朕看,可好?”

   楊千予自是無不允,她在丫鬟的幫助下穿上那大紅的朝服,東珠閃耀著華光,雍容典雅如同九天玄女。

   “五殿下,可喜歡麼?”楊千予走過來,甜笑著握住齊景杭的手。

   那笑容那般美,楊千予許久不曾露出這般笑顏了。

   “我的卿卿真好看。”齊景杭眼中滿是滿足:“你且將頭附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楊千予俯身湊過去,齊景杭拉著她,在她耳畔低聲說道:“卿卿,當初你問我,這輩子只要你一人,我答應了,你卻不信。你瞧,我這不是做到了麼?”

   “從今往後,這天下便交給你了。”

   語罷,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天知道說這些話,耗費了他多少氣力,又讓他承受了多少痛楚。

   又或許,剛剛那些帶著笑意的眼神,全部都是他那一瞬間的回光返照。

   滄海回夢,溯游春秋。

   握著齊景杭的手,就好像是握住了一整輩子的宿命輪回。

   從前一世她在噩夢之中,看見他那清若崖風的眉眼,到這一世無數次午夜夢回,他溫暖而安心的懷抱。高山激流之中,她撫琴一曲風雷引,他長劍相和。

   夜月桂花香滿樹,菡萏連星落海棠。

   無邊的沙場之中,在兵戈鐵馬之中相擁,兩人好像都想把對方揉進自己的骨血裡。

   那長街,小巷,吆喝著的商販,游遠了的河燈走馬。

   楊千予腦海中炸開了鍋,她站起身來,一瞬間天地恍惚,春夏秋冬泯和滅!這世間再無摯愛,竟然是這般滋味?

   “娘娘,娘娘您可不能有事啊!朝中大局還要賴您主持呢!”

   納蘭祥的聲音好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楊千予聽不清旁人的聲音,但她卻明白自己要做什麼,她的頭腦一如既往的清醒,她大步朝著殿外走,身旁的宮人們將白布掛在養心殿上。

   鐘聲響起,天地哀鳴!

   “皇上駕崩了——”楊千予嘶聲喊道。

   “皇上駕崩了——”

   大臣們穿著喪服,齊聚在宣政殿上,來來往往的宮人們低著頭,穿著素白的衣裳。

   皇帝駕崩,而太子則才剛剛五歲。

   朝臣們心裡各有計較,可好在楊千予已然是垂簾聽政了兩年有余,這兩年雖皇帝並不明言,但漸漸地朝臣心中也都明鏡兒似的。

   白飛揚帶著兵器上殿,臉上的刀疤仍舊讓那些心懷鬼胎的大臣們膽寒。

   納蘭祥高聲道:“皇後攜太子殿下駕到——”

   朝臣們跪下大聲道:“臣等見過皇後,見過太子殿下!”

   楊千予拉著齊煜的手,一步一步走過這些朝臣的身邊,走到那最高的龍椅之上。這龍椅,她一個女人,是坐不得的。

   但,坐不得,也要坐!

   楊千予在眾臣的吸氣聲中,穩穩地坐在了那像征著天地至尊的皇位上。她俯視群臣,目光仿若嚴冬。

   “煜兒,到母後這裡來。”

   李煜聽話地坐到楊千予的身邊,緊緊攥著楊千予的手。

   楊千予厲聲道:“諸位國之良臣,皇上駕崩,皇子尚幼,本宮不才,自薦攝政。大樂皇位連年動蕩,可幸的是,先帝在位之時,政治清明,國力漸盛!各州各郡,都能四海升平!當然,這也都是諸位的政績!現在本宮臨危受命,輔佐太子,也是不日之後的新帝!還望諸位國之肱骨,再加再勵,不負先帝之期望!不負大樂之期望!”

   場中不乏有對楊千予此舉分外不服者,但楊家如今實力雄厚,齊景杭早先的有意扶持下,楊晨玉,白飛揚,甚至楊千予的嫡系千家軍,都已經頗具規模,在朝中舉足輕重。楊千予這般霸氣地表示要垂簾聽政,朝臣們都不敢有所異議。

   “牝雞司晨,不是好兆頭啊!”離開宣政殿後,有幾個頑固的大臣搖搖頭。

   楊千予拉著齊煜的手,將這一切都盡收眼底。

   “母後,他們為什麼搖頭?”

   “因為母後做了只有男子才能做的事。”

   “什麼事呢?”

   “治國。”楊千予垂眸看著自己的兒子,他懵懂而天真的眼神望著她。

   “治國不能由女子來做麼?”齊煜眨眨眼:“煜兒不明白,男子跟女子,究竟何處不同?”

   在他看來,自己的娘親比許多男人都厲害,為什麼那些大臣們反倒不願意叫娘親治國呢?

   楊千予不語,只是說道:“煜兒,你看,看到皇宮的盡頭了麼?”

   “煜兒看見啦。”

   “在皇宮的盡頭,是更廣闊的天地。”

   “那兒的山川,大河,將來都會是煜兒的。那兒的百姓和牲畜,也都是煜兒的。”楊千予說:“煜兒,快點長大好不好?長大了,母後就將這大好河山,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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