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平匪患(一)
杭帝駕崩的國喪辦了整整三天,這位年輕卻賢明的帝王,他所繼位後創下的政績有如豐碑。
楊千予在郅山為齊景杭修了帝陵,將他葬在青山秀水之中。
杜鵑開滿,楊千予與齊煜站在山頂上,看著山下的潺潺流水,脈脈人家,平原綠如織,禾田若錦披。
“走吧。”楊千予嘆了一口氣。
納蘭祥跟在後面,侍衛們寸步不離地保護著皇後與太子的周全。
齊煜回首望了一眼父皇的陵墓,問楊千予道:“母後,死是什麼?”
孩子純真的眼神那樣清澈,楊千予望著這雙眼睛,柔聲說道:“死是什麼?難不成,太傅沒有教過你?”
“太傅說,死是告別,父皇死了,是去了另一個地方,去過更美好的生活去了。”
楊千予拉著齊煜的手兒,一步一步地走下山路。
“死是告別,是一覺睡去,永不再醒來。”楊千予說:“煜兒,你要記得,天下間所有的生命,都是要被活著的人們所珍惜的。因為一旦死去,便是永訣。”
“煜兒記住了。”
三日之後,年幼的太子齊煜繼位,史稱睿皇帝。在睿皇帝在位的前十年裡,其母千太後把持朝政,肅清朝堂。千太後鐵血手腕,善辯博才,處理政務老道妥貼,頗有杭帝遺風。
一梳梳到尾,二梳舉案齊眉。
悠容放下梨木梳。
“娘娘,早朝了。”
楊千予微微睜開眼,那原本清秀干淨的眉眼,用濃濃的朱砂挑起眼角,看上去又凌厲,又威嚴。
楊千予張開雙臂,自有宮女幫她打理好衣飾。
從前偏愛那新鮮的顏色,到了現在,這朝服已經是玄色和深紅的。這樣沉重的顏色,有時會讓人忘了,她也不過是位弱女子。
穿著妥當,楊千予走出殿門,齊煜已經在納蘭祥的陪同下等在外面。楊千予拉了齊煜的手。
“走吧。”
進了宣政殿,齊煜與楊千予在龍椅上坐下,沒了那欲蓋彌彰的屏風,楊千予的盛世容顏都出現在朝臣們的面前。
“諸位愛卿,今日乃是新帝登基之後,第一次早朝,哀家心裡面倒是又是喜,又是憂。”楊千予拉長調子,開口說道:“喜的是,大樂現如今日漸強盛,不復當年戰禍凋零的模樣;而憂的是,就在這京城周圍,還留有著貽害百姓的強盜猖匪。”
大臣們議論紛紛,楊晨玉站出來道:“太後,不知太後所說的匪患,是哪裡的事?”
楊千予道:“就在戎州。”
戎州與京城相鄰,戎州有匪?眾位大臣紛紛搖頭。
“聞所未聞啊!”祝王爺大聲說道:“太後,是不是搞錯了?戎州那是何等繁華之地,數十年來從未聽說有什麼異常啊?再說,戎州距離京城那般近,這山匪是腦子不好,在戎州鬧事?不怕京城的官兵麼?”
這戎州確實是鮮有耳聞說有什麼禍患,許多大臣也都半信半疑。
祝之常卻開口道:“啟稟皇上、太後,戎州匪患一事,臣有所耳聞。那戎州的山匪確實已經有數年為禍了,當地人稱他們為‘紅柳寨’。臣也曾見到過紅柳寨的山匪襲擊百姓和客商的景像。”
楊千予瞥了一眼祝之常,別人不知道,她楊千予卻知道,祝之常所說的,就是數年前她跟得翰在戎州時,遇到的那場客棧事故。
祝王爺吹著胡子瞪著祝之常,這個逆子!當著太後皇上和一眾同僚的面兒,竟跟他唱反調?若不是現在祝之常羽翼已豐,他定然,定然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孽子!
“荒唐、荒唐啊!”大理寺卿杜懷笙大聲道:“戎州這等距離京城不過數裡的地方,竟然有這樣猖獗的匪患?太後,皇上,此事絕不僅僅是匪患這樣簡單!臣請旨,深入調查戎州紅柳寨一事!”
“准了。”楊千予抬手,算是認可了杜懷笙的話。
齊煜奶聲奶氣地說道:“杜大人睿智,祝將軍堅勇,朕便等兩位的好消息。”
下朝之後,齊煜便去同楊晨玉學習策論,楊千予同杜懷笙,傅西棠等人聚在一處,商討國事。
“這紅柳寨,竟然能在戎州扎根這麼多年,可見背後定然樹大根深。此番若不能連根拔去,定然會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傅西棠一針見血,說道。
楊千予冷笑一聲:“戎州,這地方乃是祝家的。”
戎州太守錢森乃是祝王爺的堂兄,當年也正是祝王爺一力舉薦,才讓那錢森走馬上任。這戎州便跟祝家,有了這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也無怪祝王爺早朝的時候那樣的維護了。
杜懷笙這才恍然,他們這些年輕卻已經是身居高位的大臣,雖在政務上頗有才干,但對於這些大樂復雜交錯的人際關系網和這個大州郡間的利益糾纏,還不能做到完全透徹。
“太後的意思是,這戎州匪患的事兒,跟祝家脫不開關系?”
楊千予道:“身在墨池之中,哪有能潔白無瑕的綢緞呢?”
這戎州匪患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這數十年來戎州百姓飽受匪患之苦,京城卻一點也得不到消息。若不是當年一次意外,楊千予與得翰去到戎州正好見證了那紅柳寨人猖狂的模樣,恐怕到現在京城也不知道,在他們近在咫尺的地方,竟然有這樣的事情。
這紅柳寨這般行事,若說錢森毫不知情,楊千予第一個不信。
身為一州太守,知情不報,乃是大罪。這隱瞞的背後,不知道還有多少私下裡的勾當,祝家這些年毫無建樹卻能夠收入源源不斷,恐怕也有許多門道。
楊千予一勾唇角,她剛剛攝政,正愁沒有手段震懾群臣,少不得就先拿祝家開開刀。免得這些牆頭草似的大臣們以為她楊千予是泥捏的。
傅西棠想得要更加全面一些,他沉思了一會兒說道:“既然祝之常也是祝家人,讓他去戎州處理紅柳寨的事務,妥當嗎?”
“傅兄有所不知,祝之常雖然是祝王爺的庶子,但與祝家的關系一直僵硬,祝家的繼承人乃是他的長兄祝之琪,那祝之琪絕頂草包,害怕祝之常搶奪他的位置,與其母多次迫害祝之常。兩人已然是水火不容。”楊千予說:“祝之常此去戎州,一是為大樂肅清匪患,二,也是為他自己奪回在祝家失去的東西,比如——尊嚴。”
長夜深深何由徹,燭火燈台照朱雀。楊月蓉提著燈籠,與侍女一起走過朱雀街。
祝家早就與祝之常分了家,祝之常一個人住在將軍府裡。
楊月蓉叩響了門。
“誰啊?”門童對於半夜來訪的客人總是很不耐煩的。他打開門,揉揉眼睛看著來人,驚訝地張大嘴:“大……大少奶奶?”
“還不快把門開開,讓大奶奶進去?”侍女沒好氣地說。
“哎,哎!”
雖說已經是分了家,祝之常與祝王府也鮮少來往,甚至頗有反目成仇的趨勢。但祝家的大少奶奶,他一個小小的門童到底還是惹不起。門童將楊月蓉迎進去,彎著腰道:“大少奶奶,您在書房稍等一下,小的這就去叫常少爺。
祝之常都已經睡下了,少不得又要將他叫醒。
“站住——”楊月蓉喊道。
“這……大少奶奶還有什麼吩咐麼?”門童很是忐忑。
“不用你去。”楊月蓉說:“叔叔的房間在哪兒,我親自過去叫。”
這恐怕……不太合適吧?門童頭皮發麻,沒敢把這話說出口。
祝之常正酣睡著,他睡覺時從不做夢,這樣睡得也安穩,但今日卻似乎有所不同。他睡夢中,似有看見一只妖嬈的野貓順著窗子爬進來,尾巴輕輕地勾住他的腳踝,磨蹭著,咪咪的叫。
他正想俯下身來去撫摸那貓順滑的皮毛,卻見那原本溫順無比的貓兒露出凶相,嘴裡露出尖銳的牙齒來。
“咚咚咚——”
敲門聲將祝之常驚醒了,他一摸額頭,微微有些冷汗。
“何人叫門?”
“是我。”
外面傳來女子的聲音。
祝之常一愣,隨即辨認出這聲音的主人來。他眼光一暗,沉聲說道:“這麼晚了,嫂嫂有什麼事麼?”
楊月蓉在門外道:“確實有事,要與叔叔商量。”
這樣的時間,恐怕叔嫂之間談論什麼事都是不妥。祝之常為人謹慎,他擁有的東西太少了,每一樣都是他用命去掙來的。
“嫂嫂請先回去吧,若有事,請明日早晨過來,現在這世間我已經歇下了,怕不方便見嫂嫂。”
楊月蓉又怎肯罷休,她敲著門道:“阿常,你先開門,我確實有要緊事要與你談,現在這時,你哥哥去了蒔花館,祝府裡沒人到我,我才能溜出來,若是等到明日,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祝之常到底是心軟,披上外衣赤著腳開了門。
楊月蓉快速進了來,先是怔怔地看了眼祝之常那強壯的體魄,紅了紅臉,隨即說道:“我知道,這個時間來找叔叔,很是唐突……但,我確實是沒有辦法。”
眼看著楊月蓉就要掉淚,祝之常說道:“嫂嫂有什麼事?請說吧。若我能夠幫忙,定然會幫。”
楊月蓉道:“我一介女子,還是庶女,身家性命全由父母夫君做主,半點由不得自己。叔叔,你先前不在京城,不知道我的苦楚,你可知道,其實我嫁給你哥哥,是因為……因為他糟蹋了我?”
“呃……”祝之常有些尷尬,楊月蓉說這番話,他有些不知道怎麼接,便只得安慰道:“嫂嫂不容易,著實令人可憐。”
“我知道,你們很多人都看不起我,就連你哥哥,他也越來越對我冷淡,他迷戀上那個蒔花館的浮生姑娘,祝家大大小小的奴才,背地裡說我連個妓女也不如。”楊月蓉垂淚道:“叔叔,你我同為庶出,想必你會明白這其中的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