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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天意弄人(下)
“痛快,痛快,今日之痛,何嘗不是昨日之快!”一直默不作聲的寒士倫嘆了口氣,接道,“據說當時慘叫嗚咽聲只如鬼哭狼嚎,千裡之外的人都能聽到。玉門關外三百裡地盡皆流赤,事後禪林高僧以**力做法三年,方丈山頂依舊愁雲慘淡不散。直到李太白游歷歸來,斬殺藍破天於天河,陰雲方散。但那百萬軍士的屍體此時已然全數屍變,屍毒滲入地脈,與血玉石發生作用後毒性激增,連南方丈山在內的玉門關外三百裡,毒氣縱橫,寸草不生,人獸絕跡。那無名老僧帶領劫後余生的禪林三千八百高僧做法九日夜,以無上佛法布下結界,這才阻隔了毒氣向北方丈山蔓延,饒是如此,北方丈山鄰近玉門關的十裡之地也已然為毒氣所侵蝕,變做一片裸山。”
他語聲緩慢平淡,但這千多年前的慘事,聽在眾人耳裡,夏夜裡,依舊是說不出的寒意逼人。
一時月華如水,人靜如雪。
半晌,王定續道:“經此一大劫,玉門關的涵義已變做包裹南方丈山在內的關外三百裡毒地。事後雖有禪林寺撤走八百羅漢,說再不過問兵戈之事,但即便是舊事渺渺,狂如軒轅乘龍、陳不風這樣的絕代人傑,誰也不敢涉足玉門半步,而兩百年來河西四國動兵也多是繞道過境,至於最為我國百姓所津津樂道的“玉門天關戰役”,其實也只是發生在天關十裡外罷了。”說到這裡,他陡然單膝跪倒在李無憂面前,“元帥神人,對末將又有知遇之恩,您一聲令下,上陣殺敵,馬革裹屍,末將絕不敢有絲毫猶豫!只是這玉門關實是千古凶地,今雖有陳國解毒藥膏,但那禁武經阿鼻咒卻是絕不可犯,請元帥收回成命!”
“請元帥收回成命!”除寒士倫與張龍外,眾人紛紛跪倒附和。
張龍大聲道:“去他***,你們都是懦夫嗎?”
眾將勃然色變,怒目相向。
李無憂一笑,揮手制止了眾人,道:“你們也都說了,阿鼻咒不過是千多年前的傳說,既然是傳說,以訛傳訛,是真是假,誰又能真的見過?你!你!你……還是你?”
眾將為他手指輕輕一點,均是啞口無言,心頭卻不禁腹誹:“媽的,你真會說笑,都千多年前的事,老子要見過豈不是妖怪了嗎?”
王定皺眉道:“此事於一些古書上多有記載,並非空穴來風。”
寒士倫笑道:“王將軍,說到記載,屬下倒是可以說點看法。前日猜到陳過可能兵出玉門逃走之後,區區很是想不通,既然千年來無人敢冒險通過玉門關,陳國又何以敢冒天下之大險?於是翻閱經典,發現一個有趣的事——關於阿鼻咒的傳說,記載只能追到大荒3665年,而且最早是出現在陳國的書籍中,將軍是否覺得奇怪?”
“有這種事?”眾人一片嘩然。
“千真萬確!”李無憂一改嬉皮笑臉,神色凝重起來,“自收到陳國可能出兵玉門的消息後,本帥也是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聽到寒先生的報告,心頭隱隱有悟,卻一直不得要領,諸位都是我軍中人傑,不知能否為本帥指點一二?”
諸將均知李無憂聰明絕頂,他都猜不出的問題,那絕不是如表面那麼簡單了,一時都露出深思神色,誰也沒出聲。
沉吟一陣,卻是朱富最先開口:“大人智慧通神,這個問題於我等雖是棘手之極,但大人怕早已然成竹在胸,大人如此作為,不過是一番啟發提攜下屬之意,我等豈能不知?只是大人啊,您之智慧深如淵海,所思所想,豈我這樣的凡夫俗子所能猜度?便是偶有巧合,在座諸位大人也無一不是我無憂軍的俊傑,智慧見識也勝過區區千百倍,只是人人謙謙君子,虛懷如谷,不願先發振聾發聵之言。好在屬下深思良久,終有了一愚之得,元帥若不怪罪,末將願先拋塊磚,以期能引來在座諸位將軍的良玉。”
這番話謙卑異常,面面俱圓,眾人明知朱富在拍自己馬屁,卻無一不覺得舒服之極,紛紛點頭。
李無憂奇道:“士別三人,當刮目相看。不想幾日不見,你這廝非但拍馬屁的功夫大進,連學問也是見長啊!不知是哪位師父的功勞啊?隨風?江月?要不就是趙虎?”他連問三人,皆是無憂軍中文采極好之輩,朱富卻連連搖頭,末了,卻瞥見張龍一臉得意,大是詫異:“不會是張龍吧?”
果然,張龍哈哈大笑道:“哈哈!說不得,正是鄙人了!”
滿座皆驚!這廝骰子牌九倒是樣樣精通,要說學問如何如何,那是打死也沒人信的!
趙虎笑道:“元帥,這還真是臭蟲的功勞!這廝本就好賭成性,在庫巢的時候,軍師將陣營設在青樓惑敵開了風氣之先,上行下效,每當輪值之後,就去外面的青樓賭館賭賭上一回,後來積蓄花光了,他就老拽著朱富這冤大頭去!您想啊,這些地方的三教九流,龍蛇混雜,這廝過耳不忘,呆得久了,這學問不漲才怪了,我看若是再讓他呆個幾年,狀元也是做得的了!不過是房事狀元罷了!”
眾人恍然大悟,哄堂大笑。張龍、朱富二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前者洋洋得意,前者喜笑顏開,逐一作著四方揖。
李無憂哭笑不得,道:“好好好,那咱們這位房事狀元先說說你的高見!”
“不敢不敢,低見得很,低見得很啊!”朱富又作了個四方揖,才清清嗓子,道,“屬下覺得這一定是陳國的陰謀,而且是個大大的陰謀!”
“恩,有見地!”李無憂先是愕然,隨即輕輕擊掌,“繼續朝下說!”
“是!”朱富頓時來了精神,“剛才寒先生說了,這最早的記載出現在3865年前的陳國。據屬下所知,當時盜王陳不風為天師諸葛玄機所敗,不得不退守玉門關,如果關於玉門天關阿鼻咒的傳說正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話,那事情實在是再明顯不過了……”
“這是陳不風的陰謀!”張龍拍案而起。
“著啊!”朱富也是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恨恨道,“陳不風這個奸賊,真是可恨,為了獨占鵬朝景河皇帝留在大都的三千美女,居然散布謠言阻撓天師出兵玉門!”
“都兩百年前的事了,那些美女也都化作白骨了,你有什麼好恨的?”張龍覺得這家伙太做作了。
“這還不可恨?要不是因為他這個謠言,這兩百年來,我大楚怎會不出玉門一步?老子又怎會連陳國美女的指頭都沒見過?須知淫賊界有句明言叫‘楚地胭脂,陳國佳麗’,又所謂“生平未與陳女眠,便稱淫賊也枉然’,俺活了三十有二年,卻連陳國美女的影子都無見過,何其痛也……哎喲……***誰踹我?”卻是話音未落,已然一招帥帥的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跌出廳去。
身後,李無憂收回凌空一腳,笑罵道:“近豬者吃,***誰不好學,偏學那只死蝴蝶!滾你爺爺的蛋吧!”
“大人虎腳一踹,屬下頓覺全身氣力充足,身輕如燕,仿似多練了三十年輕功一般……”落到廳外的朱富依舊哼哼唧唧,聲音慢慢變小。
眾將一愕,隨即大笑,李無憂亦是搖頭苦笑,為了本次會議的嚴肅性,他特意將唐鬼和玉蝴蝶這兩個活寶排除在外,沒想到朱富這樣的大好青年居然如此快就受了玉蝴蝶的毒害,並有青出於藍之勢。
鬧了一陣,王定道:“屬下明白了!當年陳不風散布這個謠言並不僅僅是要阻擋諸葛玄機一時,且是為了陳國的長治久安!靠近玉門走廊的四國領土中,唯有陳國是關後無險。謠言一出,頓時熄了其余三國出兵玉門的念頭。另一方面,他們自己則秘密地研制解藥,以便攻我們三國一個措手不及!”
“啊!”在座的眾將都是萬騎長以上高官,都非糊塗之人,愕然之後,略一深思,都是深以為然,想起這條計竟是昔年陳不風兵敗後所留,福澤綿延後世竟達兩百年之久,都又是駭然又是佩服。
“退敵僅憑三寸!陳不風這廝好深的心計,不愧是一代奇才。”李無憂贊嘆了一聲,掃了眾人一眼,“阿鼻咒既不足論,以此而觀,禁武經也不過是達摩禪師的一廂情願的慈悲之心而已。古時兵家不渡玉門,其實是因為其時古人醫術不精,玉門三百裡毒地,實非人所能抗罷了。”
眾人深以為然。只是禁忌的問題解決了,戰術上的問題卻又來了。
王定道:“撇開禁忌不談,陳國之藥可靠與否尚是未知,而橋頭一會,天下皆知玉門再非天關,三**中難保無蕭國奸細,若飛鴿傳書與蕭國,煌州守將耶律楚材只需設一萬人馬於關外,我必全軍覆沒。”
事實上張承宗並未攻下貼近玉門關的蕭國煌州,設伏兵於關外不過是李無憂耍的唬人把戲而已,相反楚軍卻很害怕蕭軍在此設伏。
李無憂沒有說話,寒士倫笑道:“兵者,詭道也。實者虛之,虛者實之。天下人都以為消息泄漏,玉門天關已是死關,我軍必定不敢兵出玉門,我們便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不出奇,怎可制勝?”
“但如果耶律楚材也如此想,不顧張元帥的威脅,不惜分兵伏擊,事情就難辦了!”趙虎的顧慮正是大多數人的顧慮。
李無憂拍案喝道:“好栗火中取,大功險中求,諸位將軍若總是像個懦夫一樣畏首畏尾,如何可以成就不世大業?”
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是懦夫。
翌日,吳明鏡從庫巢領兵馬到達憑欄後,李無憂率領五萬無憂軍踏上北伐的征程。
事隔千年,在陳與西琦撤出憑欄和梧州,兩國打著“除暴安良,吊民伐罪”的旗號毫不掩飾地從西琦桂州朝蕭國京城雲州挺進後,倚天劍的傳人李無憂出人意料地並未率軍前往雷州與張承宗會合,而是在陳國討得巨毒解藥後,沿著破穹刀藍破天的足跡,率五萬無憂軍強出百毒叢生的玉門天關。千年之後,倚天破穹又一次的相遇似乎就在眼前,只是歷史的車輪總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很多事,出人意料……
——百曉生《神兵譜。倚天破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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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如洗,流雲瀉藍,兩峰入雲,遮天蔽日,隔雲對峙。順兩峰而下,漸漸狹窄,霧嵐如雪,莽莽蒼蒼。及至山底,卻是雙峰成縫,中間一線天光,光下一條窄道蜿蜒曲折。
夾道兩側,白骨成丘,新隕的鳥屍獸首七零八落。綠雲鎖路,陰風吹來,寒徹肌骨。一隊綠盔綠甲的軍隊,浩浩蕩蕩地在這條窄道上行進。透過迷霧俯視而下,直如一條慢慢蠕動的綠色長龍。
“方丈山,大荒七大奇山之一,高兩千丈,南接流平,北連雷煌,東涉梧桐。一山雙峰,隙間成縫,玉門關勢而天成,是以又稱玉門天關。”長龍的尾端,朱富雙目成縫,搖頭晃腦,邊走邊將手中一冊泛黃書卷擊掌,直如一個老學究。
“啪,啪!”忽地兩聲清脆掌聲響起,一人諂媚道:“朱將軍果然淵博,非但行軍打仗戰無不勝,連地理竟也精通如此,實是我無憂軍中不可多得的奇才啊!”
“呵呵,還是阿鬼你有見識啊!”朱富背卷回頭,見是衰人唐鬼,登時趾高氣揚,“不瞞你說,咱們無憂軍中,論運籌帷幄行軍打仗呢,元帥和軍師大人是比我高那麼一點點,但要說到對各國地理的熟悉,那本將軍則是當仁不讓地比他們高那麼一點點。平時他們多要向我請教的。”
“哇,這麼牛?”唐鬼嘖嘖贊嘆。
“那是!本將軍‘大荒指南針’的綽號難道是白叫的?”朱富說到這裡,語聲一低,臉色神秘得近乎詭異,“當日軍師與軍神憑欄一會,軍師關於憑欄建關本是錯誤的高論你知道吧?”
“恩,驚世之言!大大的發人省夢!”唐鬼對此自然是有所耳聞,由於柳隨風大放厥詞的翌日,軍神王天戰死,憑欄關被奪,便有人仔細思索柳隨風的話,近日隨著柳隨風於庫巢大破蕭軍而聲望升至顛峰,水漲船高下,這一妖言般的論調更是甚囂塵上。
“不才,這條意見的始倡議者,正是區區!軍師大人也是在頭一天晚上咨詢過本將軍的意見後才敢在軍神面前大放豪言。”
“豬哥,我……我……”唐鬼淚水奪眶而出,雙手合什,忽地虔誠拜倒,“非五體投地不足以表達俺對你的敬仰之情!你,你一定要收我做你的小弟!”
“這又何必?痴兒!”朱富嘆息,做哀嘆狀,“罷了,罷了,我的粉絲(fans)遍布大荒諸國,也不在乎多你一個!”
“粉絲?”
“這是番話,不學無術了吧?”朱富恨鐵不成鋼似地狠狠敲了一下唐土包子的頭,隨即雙眉緊鎖,恢復酷酷狀,仰天長嘆道,“上天啊!想我朱富不過是智慧出眾,比常人稍微帥那麼一些,何以如此厚待我?”語聲至此,已是一副痛不欲生狀。
唐鬼感同身受,點頭不迭:“是啊,是啊,那麼多粉絲哪年才吃得完啊!”
“……”朱富頓時有了五體投地的衝動。
“朱富,唐鬼,你們倆不好好趕路,在這搞什麼飛機?”忽有一人輕喝道。
“哪個混蛋敢直呼本將軍的名諱?”朱富大怒,驀然回頭,本是拉長的臉頓時一寬,隨即微笑如花綻放,“啊……哈,那個,原來元帥是您啊!您老不在前面帶領兄弟們前進,專程跑到這來接見屬下……這個,那個,屬下真是何以敢當?”
“拜托!”李無憂一臉和氣,“別的部隊都能跟上,就你這個萬人隊老是落在後面!大哥,我們這是去打仗,不是游山玩水,你給點專業精神好不好?”
“屬下惶恐,元帥恕罪!”朱富見李無憂居然如此和顏悅色,渾無半點殺氣,頓時嚇了一大跳,立即熟練地拱手跪倒。
“恕罪,恕罪!你他媽好歹也是名萬騎長,翻來覆去就會說這兩個字,能不能換點詞?”李無憂翻臉比翻書還快,抬腿就踢。
“饒命!”朱富本能一躲,撲面勁風卻驀然止住。
“什麼玩意?方丈山,高千丈……東涉梧桐……這可不是失傳兩百余年的《大荒地理圖鑒》麼!你這小子哪裡搞來的寶貝?”李無憂手撫一冊發黃書卷,疑惑漸漸轉為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