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意志的較量(三)
直至深夜天雨轉小,齊東臨立即撤換下在暴雨中貯立四個時辰的將士。片刻的松懈,幾個人熬不住徹骨的寒冷,一頭栽下寨牆。其他人也幾乎是互相摻撫著走下去的。
齊東臨暗暗皺眉,敵人用不大的代價使得三千名守軍暫時失去戰鬥力,看來戰爭真是一門學問,與吳州的指揮官相比,自己還是差了些,如果早看穿敵人的戰術,自己完全可以讓一部分戰士下去休息,也不至於讓這麼多戰士失去戰鬥力了。
細雨中,寨內寨外遍插火把,將遠近照得通亮如晝。雨絲劃過在寒風搖曳的火光,拂在齊東臨堅毅的臉上,讓他感到很有幾分寒意。
無數的吳州士兵向寨牆湧來,寨牆上一層層箭矢覆蓋而下,等到近了又是無數的滾石擂木紛紛泄下。
第一名吳州士兵在齊東臨面前探出頭,他滿意地想著第一個攻上寨牆的賞金,迎上來淡淡的一閃斧光,從頭至胸被劈成兩瓣。一個開了叉的屍體從半空墜下,鮮血從中間噴湧而出。
齊東臨的臉色不變,他一輩子生活在山中,不知殺了多少野獸,心早已鍛煉的堅硬如鐵,雖然現在面對的是人,活生生的人,但在他眼中,敵人和野獸沒有什麼分別,甚至更可惡,更該殺,至少野獸不會主動來攻擊他,而吳州軍卻要來殺害他的同胞。
又一個吳州士兵跳上了寨牆,齊東臨無暇多想,斧刃向下,用力一拖,對方的臂膀生生卸下,鮮血噴得他滿臉都是。當第十八個吳州士兵在齊東臨斧下屍首不全時,攻上來的吳州士兵內心湧起一股寒意,再也無人有膽單獨去面對渾身浴血的他。
吳州的前線指揮官顯然注意到了齊東臨防守地帶的防御能力最強,指揮士兵避開他防守的正面,將兩側當成進攻的重點,天光時分,接近一千步的兩側寨牆,曾三度被吳州軍攻破,每次都是齊東臨親自帶著人去救急,在那裡已經躺下數百洞越戰士。齊東臨看著寨牆下堆滿的敵兵屍體,遠處的敵軍正在組織的下一次進攻,心想:這樣戰下去,怕是捱不了十日。
臥虎寨的戰鬥就這樣日復一日的進行著,雙方都付出了重大的代價。激烈的戰鬥不僅檢驗著雙方部隊的戰鬥力,也考驗著雙方指揮官的意志。齊東臨是希望通過堅決的抵抗來拖延時間,待敵人糧草不足時自動撤退,而孫崇揚則希望通過消耗戰將洞越軍一點點消滅,最終拿下臥虎寨。
戰鬥進行到第七天,吳州軍已經損失了近兩萬人,雖然剩下的部隊還有五萬之多,但連日的進攻不利已使部隊士氣大幅下降,對於能否在糧草耗盡之前攻克臥虎寨,許多將士的心中都持懷疑態度。
而洞越軍方面的情況就更糟,部隊的損失接近一萬,占了部隊總數的大半,這還不是最關鍵的,最要命的是在對方不間斷的攻擊下,戰士們都非常疲勞,越到後來,這種情況越嚴重,因為隨著兵力的不斷減少,戰士們上戰場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休息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漸漸的身體和心理的承受都到了極限。
“父親,敵人的戰鬥力可真夠強的,一連攻擊了六天,攻勢一點不都減,照這樣下去,恐怕我們真的得放棄臥虎寨了!”齊泰開揮斧將一名敵兵砍翻,對著齊東臨說道。他是兩天前返回臥虎寨的,鑒於防守的壓力過大,齊東臨只得收縮兵力,在吳州軍強攻四天後就主動放棄了南北兩寨,令兩個兒子帶著剩下的部隊回臥虎寨協防。
齊東臨無暇去回答兒子,敵人的一面盾牌已經舉過眼前的垛口,身邊的一名洞越戰士一斧砍去,被對方用盾封住,竟被生生震退一步。
這名敵人的上半身隱在盾牌後面,看不出他的身份,但齊東臨憑他的功力判斷,對方應該是一名級別不低的軍官。
齊東臨一斧劈去,正中盾牌中心,盾牌上由斧刃處向邊緣裂開數十道細細的裂縫。那人緩了緩,竟然將盾牌抬起半分。齊東臨心中暗贊,斧身一撇,將盾牌上的抗力消去,緊接著起了一股巨力向盾牌湧去,只聽見“喀喀”數聲,那人蹬裂雲梯數級木階,向牆下墜去。齊東臨看著那人從盾牌後噴出一口鮮血,掙扎著站起來,向後面退去。
他的頭臉始終隱在盾牌後面,齊東臨掂了掂左手的另一把小斧,終是沒有向那人後背投去。就在他猶豫的眨眼工夫,湧上牆頭的敵兵已不下二十人,四五人背背相犄,向縱深攻入。齊東臨冷哼一聲,雙斧展開,只用最簡單的招式殺敵。最初攀上牆頭亂不成陣的群敵往往沒有誰抵得住他一招半式。但數名敵兵在寨牆上聯手結陣,卻要頗費齊東臨一番氣力。
不知過了多久,齊東臨才率領洞越戰士將這一波攻勢壓下去,看著敵人丟下三百余具屍體,離開寨牆,齊東臨並未松口氣。抬起右手,望著微微卷起的斧刃,他嘆了一口氣,這由洞越工匠精制的戰斧竟也出現了毀損,可見戰鬥的激烈,而這樣激烈的戰鬥還不知道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軍團長大人,敵人太頑強了,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恐怕我們的糧草無法支持到將臥虎寨攻克了,而且下面已經有將士吵吵著要撤兵。”一名師團長望著不斷從山上抬下來的傷兵,小心翼翼地說道。
孫崇揚的臉色鐵青,這個問題他不是沒有注意到,可他已經打出了怒火。近八萬大軍進攻只有不到兩萬人防守的一個山寨,用了六天時間沒有攻下來,還損失了近兩萬戰士,他的臉上怎麼掛得住,這種戰果若是在吳州軍中傳開,自己還有威信麼?
嘴角微哂,孫崇揚冷冷地道:“你也想著要撤麼?”
“呃,這倒不是,只是卑職見部隊傷亡較大,而且派回去剿滅洞越軍並籌集糧草的部隊一點消息都沒有,有些擔心……”聽出主帥話語語氣似乎有些不對,師團長趕緊改換口風。他不知道自己的主帥怎麼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原來雖然喜歡打硬仗,可很在乎士兵的消耗,這回卻似乎什麼都不顧了。
“那就夠了,讓他們繼續,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停止進攻!”孫崇揚瞥了自己的部下一眼,那股子寒意直浸入對方心裡去,“連這點血都流不起,還有資格征戰天下麼?”
“是。”師團長暗恨自己多嘴,下意識的立正應道。
就在這時,師團長瞥眼看見一名斥候慌慌張張地向他這裡跑了過來,大概是太趕忙的緣故,他沒有看見地下的一個水坑,一跤跌了下去。斥候掙扎著爬起來,連臉上的泥水也顧不得擦,繼續向他們這裡跑來。師團長忽然感覺到心一沉,一個不好的念頭在腦海中盤旋。
“報告軍團長大人,派回去的兩萬大軍遭洞越軍伏擊,傷亡慘重,永康那邊傳來消息,糧草武器一時半會運不上來,請軍團長撤兵。”斥候急急忙忙地說完這句話,才用手擦拭臉上的泥水。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孫崇揚一把揪起斥候的胸襟,將他的身子提得離了地,自己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
斥候猛咳了幾聲,一張臉漲得通紅,卻仍堅持著將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
孫崇揚無力地將斥候松開,高大的身子搖晃了幾下,仿佛全身的力氣在瞬間被抽空,師團長連忙上前將他扶住。
孫崇揚伸手將師團長推開,閉上雙眼,深深吸了幾口氣,待眼睛再次睜開時,他已恢復了鎮定:“傳令,全軍撤退!”
師團長發現孫崇揚的眼裡有幾分憤怒,幾分不甘,幾分無奈,他知道,這次的打擊對軍團長太大了,甚至比他在蒼夷城負傷的打擊還要大。
伏擊孫崇揚兩萬大軍的正是秦思遠率領的洞越軍。自那日在野外被孫憐星的兩千騎兵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後,秦思遠就不敢再在吳州境內活動,因為孫憐星已經盯上了他,不時帶著騎兵出現在他的周圍,雖然他幾次布下陷阱,可精明的孫憐星一點都不上當,一旦趁他不注意就上來咬一口。秦思遠知道在平原上活動,步兵對騎兵永遠會處於劣勢,再這樣下去,即使不被對方將自己的部隊打垮,拖也要拖死自己,因此他只得帶著部隊撤回了山中。
不過秦思遠並沒有沿原路返回,而是帶著部隊行走在孫崇揚走過的路線上,他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偷襲孫崇揚沿途留下的小股部隊,為此他一面派出斥候先期進山探察,一面派人命墨戰帶著隊伍與自己會合。
進山後不久,前面的斥候傳來消息,有一支約兩萬人的吳州軍正在下山的路上。秦思遠大喜,心說前幾天在孫憐星那裡受了一肚子氣,正好可以出一出了。